月光透过破损的瓦当斜切进来,在石碑表面镀上一层冷银。
这光并不温柔,反而带着一种割裂感——像是时间被刀锋劈开了一道口子,将过去与现在强行缝合在一起。
林玄抱着白灵儿的手臂微微收紧,寒魄剑的剑柄在掌心烙出滚烫的印记,仿佛那不是金属,而是从他灵魂深处抽出的一缕执念所铸。
就在这片静谧中,那道身影缓缓走出石碑。
每一步都踏在光影交界处,既不完全属于黑暗,也不真正踏入光明。
他的道袍褶皱、腰间玉佩、发带末端那一缕微翘的丝线……甚至连呼吸时胸口起伏的节奏,都与顾青竹分毫不差。
可当他开口时,尾音却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锈蚀的铁管里挤出来的:“师父,这一次,你还会相信我吗?”
林玄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前世的记忆如潮水倒灌,几乎将他淹没。
他看见那个雨夜,少年跪在他膝头,湿透的衣角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,眼中亮得像淬了星火。
“只要师父还在,我就什么都不怕。”顾青竹的声音清脆如铃,那时他还未被命运撕碎,还未成为天帝棋盘上一枚燃烧殆尽的卒子。
可眼前之人眼底翻涌的,是浑浊的灰雾,如同腐烂云层下酝酿的风暴。
那不是灵魂的光,而是执念凝结成的毒瘴。
他指尖在寒魄剑脊上轻轻一弹,剑鸣如龙吟炸响,震得偏殿梁柱簌簌落尘:“你不是他。”
“师父总是这么敏锐。”镜像顾青竹歪了歪头,嘴角的弧度比记忆里更锋利三分,像是刻意模仿却又多添了几分讥诮,“但你分得清真假吗?”话音未落,他腰间玉牌突然泛起幽光——正是林玄亲手雕琢、赠予顾青竹的定情信物。
小狐狸的雕纹栩栩如生,此刻竟在月光下与林玄腰间的玉佩重叠成影,仿佛两块玉本为一体,如今终于再度共鸣。
白灵儿的狐尾在林玄臂弯里簌簌颤动,她鼻尖微动,忽然按住林玄手腕,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:“没有神魂波动……”她顿了顿,瞳孔微缩,“像……像用因果线缝出来的皮影。”
雷罚剑灵的身影从寒魄剑中飘出,半透明的身躯映着冷月,指尖凝出一抹幽蓝剑气。
她没有多言,只是一剑划向镜像身侧,动作快若惊鸿。
剑锋切入血肉,却没有血珠渗出——只有金红色丝线从伤口里钻出来,像活物般蠕动,甚至试图缠绕剑刃反噬。
“宿命执行者的傀儡。”雷罚剑灵声音冷得像剑鞘里的冰,“用目标的因果作骨,执念为皮。这不是幻术,是‘真实’的复刻品,只是内核早已被替换。”
林玄低笑一声,寒魄剑在掌心转了个剑花。
笑声很轻,却藏着千钧重量。
他能感觉到怀里白灵儿的体温透过狐裘传来,温软而真实。
这让他想起前世顾青竹总爱往他怀里钻的模样,像个撒娇的小兽,哪怕明知自己已长大成人,仍要蹭着他取暖。
心口突然泛起钝痛。
他知道那是记忆的反噬,是情感对理智的侵蚀。
可正因如此,他才更要清醒——越是相似,越可能是陷阱;越是温情,越可能藏着最深的恶意。
但下一秒,镜像的攻势已至。
那招“穿云三叠”是他亲手教的,剑尖先虚点膻中穴,再斜挑肩井,最后直刺咽喉,连手腕翻转的角度都与顾青竹如出一辙。
林玄几乎本能地后撤半步,可攻击的目标却并非他本人——而是站在侧翼的古尘!
“小心!”林玄厉喝。
古尘反应极快,断剑横挡,却被镜像剑锋擦着剑身划过,在他左肩甲上留下三寸长的裂痕。
这位剑盟老者踉跄后退两步,眼中满是震愕:“他……他知道我旧伤在左肩!”
林玄瞳孔一缩。
三年前,古尘与东海海妖大战,左肩经脉尽断,虽经苏清浅以九转回春诀修复,但仍留有隐疾。
此事除少数核心弟子外无人知晓,连苏清浅都不确定具体位置。
可这镜像不仅知其存在,还精准避开了防御死角——说明它不只是复制外形,更是读取了深层信息。
“系统任务【识破虚妄】激活。”林玄识海中响起机械音,冰冷而清晰,“检测到目标为宿命投影,完成任务可获得‘剑神真眼’(可看穿一切幻象本质)。失败后果:精神污染,记忆错乱。”
他几乎是瞬间做出判断。
前世被天帝算计的画面再次浮现——那日雷云压顶,天帝手持黑晶,轻描淡写一句“你所信的一切,皆是我布下的局”,便让整个修真界陷入轮回劫难。
他曾以为自己足够强大,足以逆天改命,结果却发现连“自我”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。
这一世,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。
“灵儿,闭气。”林玄低喝一声,迅速将白灵儿护在身后,同时催动体内剑元封锁五感。
他知道这类宿命投影往往携带精神毒素,通过言语、气息甚至情绪波动进行渗透。
当“剑神真眼”的力量涌入眼底时,世界突然变得清晰得刺目。
原本模糊的光影被剥离,色彩褪去,只剩下无数流动的数据流与因果线交织成网。
镜像顾青竹的身体不再是实体,而是由千万根金红丝线编织而成,这些线如同血管般跳动,散发着微弱的怨念波动。
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最终形成一根拇指粗的主丝,直连石碑底部——那里,正是方才刻着血字的裂缝所在。
“在那!”雷罚剑灵的声音带着破风的锐响,她整个人化作一道蓝芒,手中由剑气凝成的细剑精准刺向那根主丝。
剑锋触及的刹那,整座偏殿剧烈震动。
镜像顾青竹的动作突然停滞,眼底灰雾翻涌成漩涡,声音扭曲如回声:“你们以为……这就结束了?”
话音未落,雷罚剑灵的剑气已穿透丝线——“嗤啦”一声,像扯断腐烂的麻绳,镜像的身体开始从脚尖向上崩解,碎成金红光点,随风飘散。
但在完全消散前,那道虚影突然露出与顾青竹如出一辙的笑,只是这笑里浸满了恶意:“师父,下一次……你连自己都会怀疑。”
林玄的寒魄剑“嗡”地一颤,杀意沸腾,正欲追击,身后却传来轰然巨响。
回头的刹那,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——方才刻着血字的石碑正在炸裂,碎石像被无形之手碾碎成齑粉,露出中央悬浮的黑色晶体。
那晶体约莫拳头大小,通体漆黑,表面流转着诡谲的纹路,每道纹路都像活过来的因果线,在缓慢旋转中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它不散发光芒,却吞噬周围所有光线,连月影都无法靠近三尺之内。
“这是……”白灵儿的声音在发抖,她狐尾上的淡青狐火突然全部熄灭,像是被某种更高阶的力量压制,“天帝留在现实的锚点……我曾在远古典籍中见过记载——这是‘命运织机’的核心组件之一,用来固定平行时空的交汇点。”
她抬起手,指尖在离晶体三寸处顿住,脸色惨白:“我能感觉到……这里面锁着千万人的命运。不止是我们认识的人,还有那些已经死去、尚未出生、甚至从未存在的‘可能性’……都在其中挣扎。”
林玄的手掌按在寒魄剑上,剑元如沸水般在经脉里翻涌。
他能听见系统在识海深处发出警报,能看见古尘握紧断剑的指节泛白,能感觉到雷罚剑灵重新融入剑体时的波动——但所有感官最终都聚焦在那团黑色晶体上。
它缓缓旋转着,每转一圈,便有一圈黑色波纹扩散开来,触碰到碎裂的石碑时,那些碎石竟开始重新粘合,像时间在倒流。
“它在修复自身。”古尘沉声道,“而且……它在尝试重建某种仪式场。”
偏殿外,青鸾车的铜铃再次炸响,这一次比之前更急更锐,仿佛也在感应到危机临近。
林玄低头看向怀里的白灵儿,她眼底映着黑色晶体的光,那抹幽光里,他仿佛又看见前世被封印时的血色天空——天帝站在雷云之上,手中握着的,正是这样一团流转着因果的黑晶。
那一刻,亿万生灵的命运被强行编织进一张巨网,无人能逃。
“走。”林玄突然抱起白灵儿冲向殿门,声音斩钉截铁,“这东西在引动宿命之力,再留下去……我们会变成它编织新命运的材料。”
他没说完的话被身后的嗡鸣淹没。
黑色波纹已经漫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,地面的青砖正在渗出金红丝线,像无数条毒蛇扬起了头。
有的丝线甚至开始攀附墙壁,沿着梁柱向上蔓延,逐渐勾勒出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——那是他们的影子,却被扭曲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。
古尘断剑在身前划出防御圈,雷罚剑灵的剑气在头顶织成光网,可那些丝线却像有生命般绕过攻击,直往林玄腰间的小狐狸玉佩钻去。
“不好!”白灵儿惊呼,“它认得那块玉!那是因果契约的信物,一旦接触,就会触发命运共振!”
林玄咬碎舌尖,血腥味在口中炸开,强行唤醒清明意识。
他反手抽出寒魄剑斩向最近的丝线,剑光如霜洒落,斩断数根金红细丝。
可就在剑尖刚触及丝线的瞬间,那团黑色晶体突然剧烈震颤,波纹扩散的速度陡然加快,范围扩张至整个偏殿!
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残影:有顾青竹跪地求饶的画面,有苏清浅含泪挥剑的瞬间,有慕容烟自爆金丹阻挡追兵的悲壮……甚至还有一个“林玄”站在高台之上,亲手将寒魄剑插入白灵儿的心脏!
“这些都是假的!”林玄怒吼,剑神真眼全力运转,强行撕开幻象,“别看!封闭六识!”
三人合力突围,终于在最后一刻冲出偏殿。
当四人踏上台阶时,月光已被乌云完全遮蔽。
狂风卷起落叶,天地陷入一片混沌。
林玄站在台阶上回头,看见偏殿内的黑色晶体正释放出更浓的黑雾,那些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张面孔——有顾青竹,有苏清浅,有慕容烟,甚至有他自己。
每一个“他”都在做不同的选择:有的选择背叛,有的选择逃避,有的选择毁灭世界……
“这只是开始。”镜像顾青竹的声音混在黑雾里,像从极深的井底浮上来,“师父,你准备好……面对所有‘真相’了吗?”
林玄握紧腰间的小狐狸玉佩,感受着白灵儿在怀里的心跳。
那节奏稳定而温暖,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。
他望着那团在黑雾中旋转的黑色晶体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笑——前世他输给了天帝的算计,这一世,他有系统,有伙伴,有重新来过的机会。
“我倒要看看,”他对着黑雾轻声说,声音里裹着剑鸣般的锐芒,“你能变出多少虚妄。”
话音未落,黑色晶体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黑光。
林玄下意识眯起眼,再睁眼时,黑雾已散,偏殿恢复成空荡的模样,只有满地碎石还在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。
但他知道,那团黑色晶体没有消失——它只是暂时隐藏了身形,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,等待着下一次出击。
青鸾车的铜铃还在响,这一次,铃声里多了几分紧迫。
林玄抱着白灵儿跃上马车,古尘翻身上前驾车,雷罚剑灵的身影重新融入寒魄剑。
当马车疾驰而出时,林玄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宫殿——在月光的边缘,他仿佛又看见那团黑色晶体在虚空中旋转,释放出一圈圈黑色波纹,正向着剑墟万域的各个方向蔓延而去。
而在某一处遥远的雪山之巅,一名白衣女子睁开双眼,手中长剑无端颤动;在海底深渊的祭坛上,一块古老的石碑悄然浮现文字;在一座荒废城池的钟楼里,一口沉寂百年的铜钟自行敲响……
命运的齿轮,已然启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