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殿内的石屑还在簌簌坠落,雷罚剑灵的指尖凝着霜花,却仍将林玄的腰肢托得稳稳的。
她发间的冰晶坠子撞出细碎的响,声音里带着不稳的颤:师尊,您的血......
林玄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伤口,黑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。
他伸手按住雷罚剑灵发冷的手背,掌心的温度透过她半透明的灵体渗进去:是怨气在散,不是伤。话音未落,井底那柄锈剑突然发出嗡鸣,震得整座镜殿都晃了晃。
雷罚剑灵的瞳孔泛起幽蓝——这是剑灵感知到强大剑威的征兆。
她望着那柄刻着二字的古剑,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初见时,林玄也是这样站在剑冢前,说这锈剑比任何神兵都贵重。
那时她只当是守墓人的疯话,此刻却见剑身上的纹路正像活物般游走,在月光下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
前世我用骨血铸剑,天道说要连剑带魂一起碾碎。林玄伸手触碰剑身,锈迹簌簌脱落,露出底下寒铁般的质地,可它还在。他的指腹擦过新浮现的纹路,忽然顿住——那些纹路竟与他识海中记忆碎片里的天道法则图有七分相似,这不是普通的剑纹......
阿玄!
井口传来周若曦带着水汽的呼喊。
林玄抬头,便见少女扒着井沿,发梢沾着青苔,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泉水里的星子:你再不出来,柳姐姐要把《剑心录》刻穿啦!
雷罚剑灵扶着林玄往井边去,中途他又回头看了眼那柄剑。
剑身上的纹路仍在流转,像在诉说某个被天道抹去的秘密。
他将剑收入随身携带的木鞘时,指尖微微发颤——不是因为虚弱,而是某种即将触到真相的灼热。
忽而,一股温热自剑柄传来,顺着经脉缓缓上涌,竟与识海深处某处隐隐共鸣。
那不是剑元的律动,更像是……血脉相连的搏动。
“你是……我自己?”他在心中低语,而剑身轻震,似是回应。
镜殿外的竹影里,柳如是跪坐在草席上。
她面前摆着十二片龟甲,每片都刻着林玄战斗时的剑痕。
此刻她指尖按在最后一片骨甲上,眼尾的胭脂被汗水晕开,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雨:原来不是要斩断执念......
她的思绪飘回三百年前那个雪夜——灯影摇曳,林玄伏案疾书,写废一页便揉作一团扔进铜篓。
她悄悄拾起其中一张,只见背面潦草写着八字:“执念非敌,当融万我为一”。
如今,这八个字如钟声回荡在她心头。
龟甲突然泛起金光,十二片骨甲同时竖起,在她头顶组成剑形光阵。
柳如是的瞳孔映着光,嘴角慢慢扬起:真正的剑神,是能接纳所有自己的人。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,笔走龙蛇地将推演结果刻上去,末了又仔细核对三遍,才小心卷好收进檀木匣里。等他出来......她抚着匣上的云纹,声音里带了些小姑娘的雀跃,要亲自递到他手里。
与此同时,镜殿后的松树林里传来金铁交鸣。
秦雨桐的玄铁刀磕开顾青竹的天道剑,刀身裂出蛛网般的细纹。
她额角渗血,却笑得更凶:天道的狗腿子,就这点儿本事?
秦将军果然勇猛。顾青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,他手腕翻转,剑身上的雷纹骤然亮起,但你该明白——他的剑尖抵住秦雨桐咽喉,天道要碾碎的蝼蚁,从没有例外。
谁说没有?
一道寒芒从顾青竹背后刺来。
雷罚剑灵不知何时现了身,寒魄剑的霜气冻住了顾青竹的衣角。
她的灵体在月光下有些透明,却比任何时候都锋利:我家师尊说过,这世上没有该被碾碎的人。
秦雨桐趁机跃开,玄铁刀在地上划出半丈深的沟壑。
她抹了把脸上的血,冲雷罚剑灵咧嘴一笑:小丫头,来得正好!
两把剑一红一蓝,在松林里织成网。
顾青竹的天道剑虽占着法则优势,却架不住两人不要命的打法——雷罚剑灵的剑专挑他的剑穗、袖口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刺,逼得他不得不分神;秦雨桐的刀则每招都往死里去,刀风刮得他脖颈生疼。
林玄的声音像炸雷。
顾青竹抬头的瞬间,便见一道白影破林而来。
那是林玄的木剑,没有任何灵气波动,却让他的天道剑发出悲鸣。
两剑相触刹那,顾青竹瞳孔骤缩——那木剑中奔涌的,不只是残留剑意,而是完整的“斩道意志”!
仿佛三百年前那一剑再度临身,天地为之失声。
“他真的……斩断了枷锁?”冷汗顺鬓角滑落,他毫不犹豫咬碎口中的天道符,身影化作雷光逃窜。
他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林玄,正撞进对方平静却灼人的目光里。
那目光让他想起三百年前,林玄站在天道劫雷里,说我要这万域,再无天道枷锁的模样。
追吗?秦雨桐擦着刀上的血,刀尖指向顾青竹消失的方向。
林玄摇了摇头。
他望着自己的手掌,刚才挥剑时,识海里那团纠缠了百年的黑雾彻底散了。
现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,每一缕剑元都顺着新悟的脉络流转,连呼吸都带着松针的清苦香。
周丫头。林玄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少女。
周若曦正蹲在地上鼓捣一个青铜小鼎,鼎身的阵纹泛着幽蓝的光。
见他望过来,她立刻献宝似的举起一枚玉简:姐夫你看!
我用灵魂回响阵把你刚才的战斗全记下来啦,等你成了剑仙,这就是传家宝!
林玄接过玉简,指尖触到上面还未消散的灵气。
他望着周若曦亮晶晶的眼睛,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发:就你鬼点子多。
那是!周若曦歪头躲开,发间的银铃叮当响,柳姐姐说这叫见证道途,以后你要是忘了今天有多帅......
我不会忘。林玄打断她。
他望向镜殿方向,那里的月光正穿过破碎的镜墙,在地上铺成一条银路。
他能感觉到,井底那柄剑的气息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涌,与他新悟的无我之剑慢慢融合。
阿玄。
柳如是的声音从竹影里传来。
她捧着檀木匣,月白裙角沾了些草屑,却仍站得端端正正。
林玄迎上去时,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——和三百年前他在书斋里翻书时,闻到的墨香一模一样。
我推演出了无我之剑的法门。柳如是将木匣递给他,指尖在匣盖上轻轻一按,你看。
林玄翻开木匣,羊皮纸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。
他只扫了两眼,便觉浑身的剑元都在共鸣。
抬头时,他看见柳如是的眼睛里有星光在跳,像极了当年他第一次在藏书阁遇见她时,她捧着孤本残卷的模样。
谢了。他说。
柳如是的耳尖瞬间红透,却仍端着国子监女博士的矜持:应当的。
众人围过来时,林玄正望着东方的天际。
那里的云层里有雷光在隐现,像极了天道震怒时的劫云。
他能感觉到,识海里那面曾蒙着灰的镜子,此刻正变得清明如洗——他终于看清了,那些被天道压制的岁月里,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。
该回去了。雷罚剑灵轻声说。
她的灵体在月光下愈发凝实,连发间的冰晶都能映出林玄的影子,桃树下的桃花酿,该醒了。
林玄转头看向众人。
秦雨桐正用玄铁刀挑着松枝上的野果,周若曦凑过去抢,两人闹成一团;柳如是站在旁边笑着摇头,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枣糕。
他忽然觉得,心口那处空了百年的地方,此刻被填得满满的。
他说。
众人往桃林方向去时,林玄落在最后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木鞘,能感觉到里面的剑在轻轻震颤。
夜风掀起他的衣袂,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天道法则光网,轻声道:
真正的敌人,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......
月光漫过他的肩头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那影子与三百年前站在天道劫雷里的身影重叠,仿佛从未分开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