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意如丝,无形无质,刹那间便已洞穿虚空万里。
这并非单纯的速度,而是林玄在斩破天道之后,其“真我剑意”与天地法则产生的一种玄妙共鸣。
他心念所至,剑意便可瞬息而达,仿佛这广袤的剑墟万域,都成了他掌中的纹路,清晰可辨。
然而,当他的剑意循着那丝熟悉的悸动,触及到源头之时,林玄那古井无波的心境,却陡然掀起了一阵寒意。
他“看”到的,并非是沈妙音本人,而是一片光。
一片看似神圣祥和,实则充满了死寂与腐朽意味的淡金色光幕。
那光幕如同一枚巨大的琥珀,将一抹纤细的人影封禁其中,而那人影的气息,正是沈妙音。
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在那光幕之内,有一股冰冷、宏大、不带丝毫情感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。
那意志不属于沈妙音,它就像一条潜伏在水底的毒蛇,正试图吞噬掉原本属于宿主的灵魂,取而代之。
这股意志的气息,林玄再熟悉不过——正是那刚刚被他斩灭的天道!
不,更准确地说,是天道崩碎后,最为顽固的一缕意志残片。
“主人,情况不对!”雷罚剑灵的声音在林玄识海中急切响起,她所化的雷光虚影剧烈闪烁,“这股意志……它并非无主之物,而是像一颗种子,早就埋在了那个女人的神魂深处!我记起来了,天道在挑选祭品之时,便会在祭品体内种下‘天道种子’,一旦天道本体遭遇重创或濒临毁灭,这颗种子便会自行激活,夺取祭品的一切,化作天道意志新的载体,一个可以行走的‘小天道’!”
林玄的眼神瞬间冷得如同万年玄冰。
他明白了。
这便是天道为自己留下的后手。
它算到自己可能会失败,于是早早地在最无辜的人身上,布下了最恶毒的棋子。
沈妙音从被选为祭品的那一刻起,就不仅仅是献给天道的能量,更是天道为自己准备的一具“复活”的躯壳。
“她在哪?”林玄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,但雷罚剑灵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,是足以焚天煮海的怒火。
“西南方向,约莫一万三千里,一处名为‘青莲谷’的山谷。”雷罚剑灵迅速给出了方位。
林玄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他目光所及之处,空间仿佛水面般荡开一圈涟漪。
下一刻,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,只留下一道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剑痕,缓缓在虚空中弥合。
几乎在林玄动身的同一时刻,万里之外的星陨阁。
柳如是猛地抬起头,那张因心神消耗而煞白的俏脸上,浮现出一抹惊骇。
她面前那巨大的星图之上,代表林玄的帝星光芒万丈,无可匹敌,然而就在帝星不远处,一颗本已黯淡无光,象征着天道崩解的灾星,其最后一点余光竟未彻底熄灭,反而如跗骨之蛆般,悄然攀附上了一颗代表着凡人命格的微弱星辰。
那颗凡人星辰的光芒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灾星的余光所吞噬、同化,渐渐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色。
“祭品反噬!”柳如是失声惊呼。
她再也顾不得调息,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案前,素手一挥,一本厚重古朴,以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典籍便出现在她手中。
此书并非《剑神宗秘录》,而是星陨告密藏的禁书——《天道律书》。
她指尖沾染着自己的心头血,飞快地在书页上滑动,口中念念有词,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占卜仪式。
终于,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页散发着淡淡金芒的篇章上。
“天道之祭,非取其命,乃取其魂。凡为祭品者,皆身负‘天命烙印’,此印平时尚如死物,然天道若损,烙印则生,引残存意志归巢,夺舍重生,化为‘行走天吏’,代天行罚……”
柳如是逐字逐句地读着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书中所言,与星图演化,竟是分毫不差!
沈妙音危在旦夕,若不及时阻止,她将不再是她,而是会被天道意志彻底侵蚀,变成一具只知执行“天命”的傀儡!
“必须立刻解开封印!”
柳如是贝齿紧咬下唇但林玄虽有斩破天道之力,却未必知晓这等诡异秘法该如何破解。
她不敢耽搁,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,翻到《天道律书》的末页,那里记载着寥寥数语,正是针对“天命烙印”的解封之法。
此法极为苛刻,需以至刚至阳之剑意,配合星辰之力为引,方能斩断烙印与神魂的链接,而非将其一同摧毁。
她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,将那晦涩的咒文与施法关键一一刻录其中,随后又取出一枚传讯灵符,以神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危机所在,用最快的速度传给了另一个人。
做完这一切,柳如是眼前一黑,身子一软,扶着书案才勉强没有倒下。
她望着窗外那道横贯天际的星光长河,喃喃道:“秦雨桐,接下来……就拜托你了。”
苍龙崖战场,血流成河。
秦雨桐一刀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天道宫长老的头颅斩下,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身,让她那本就赤红的战甲更显妖异。
她将那把已经有些卷刃的战刀拄在地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一双凤目扫视着满地尸骸,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,只有胜利者的冷酷。
就在这时,她腰间一枚火羽状的玉佩忽然亮起,柳如是急切的声音从中传出。
听完柳如是的叙述,秦雨桐那双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眸子里,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。
“好一个天道!死了都不安生!”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眼中杀意毕现,“竟敢动我的人!”
在她心里,无论是柳如是,还是曾并肩作战的沈妙音,都早已是她认可的伙伴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对着身边正在清点战损的副将星影厉声喝道:“星影!你立刻带领星影小队,全速赶往青莲谷!记住,不惜一切代价,封锁山谷内外,不准任何人靠近!若有天道宫余孽趁虚而入,格杀勿论!”
“是,首领!”星影领命,当即点齐一队精锐,化作一道道流光,先行而去。
秦雨桐则转身,一把抓起插在地上的战刀,对着赤焰部落的勇士们吼道:“其余人,打扫战场,固守此地!我去去就回!”
话音未落,她已冲天而起,化作一团炽烈的火焰,朝着星陨阁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她要去亲自护送柳如是,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智囊,绝不能有任何闪失。
在她看来,林玄主攻,柳如是主谋,而她,便是那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,为他们扫清一切障碍。
一文一武两道绝世丽影,一南一北,正以最快的速度,向着那风暴的中心——青莲谷汇聚。
青莲谷,四季如春,谷中有一泓碧潭,潭水清澈,终年盛开着一种淡青色的莲花,因而得名。
此地灵气充沛,环境清幽,本是修身养性的绝佳去处。
然而此刻,这片宁静祥和之地,却被一股诡异的威压所笼罩。
碧潭之上,沈妙音的身影正缓缓悬浮于半空。
她双目紧闭,神情安详,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。
但她的周身,却被一层不断流转的淡金色光幕所包裹,那光幕之上,无数细小的符文如游鱼般窜动,散发出宏大而冷漠的气息,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。
她的口中,正无意识地,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着:
“天命……不可违……”
“顺天者昌,逆天者亡……”
“林青玄……你终究……逃不过……”
那声音空洞而飘渺,早已不是她原本的音色,而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性,令人不寒而栗。
就在这时,一道裂帛之声响起,青莲谷上方的空间,被一道无匹的剑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林玄的身影从中一步踏出。
他甫一出现,目光便死死地锁定在了沈妙音的身上。
当他看到她此刻的模样,听到她口中的低语时,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化作了燃烧着怒焰的深渊。
他心知肚明,这并非沈妙音在说话,而是那该死的天道意志,在借用她的身体,向自己发出最后的挑衅。
“聒噪!”
林玄冷哼一声,没有半句废话。
他缓缓抬起右手,那柄刚刚完成蜕变,通体晶莹剔透,内里只有一道霸道金纹的寒魄剑,应念而出,悬于掌心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,没有绚烂夺目的剑光。
林玄只是并指如剑,对着那层包裹着沈妙音的金色光幕,遥遥一划。
“斩。”
一个字,言出法随。
他那圆满无暇的“真我剑意”,裹挟着寒魄剑那股斩断万物法则的至高力量,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锋锐,无声无息地切了过去。
这一剑,并非是要摧毁光幕,而是要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方式,强行切入光幕与沈妙音神魂之间的缝隙,斩断那道连接着天道意志与她本身的无形链接!
嗤——
一声极其轻微,仿佛布匹被剪刀划开的声音响起。
那坚不可摧、流转不休的淡金色光幕,猛地一滞。
下一刻,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琉璃,在一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纹,然后“哗啦”一声,彻底碎裂成亿万点金色的光斑,消散于空中。
失去了光幕的支撑,沈妙音娇躯一软,从半空中坠落下来。
一道人影闪过,林玄已将她稳稳地接入怀中。
怀中的女子,娇躯冰冷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林玄眉头紧锁,一股精纯的剑元渡入她的体内,护住她的心脉。
片刻之后,沈妙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,但当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林玄时,那份迷茫迅速被巨大的喜悦与后怕所取代。
“林……林玄……”她虚弱地唤了一声,声音嘶哑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林玄的声音低沉而温柔,与方才那斩天裂地的霸道判若两人,“没事了。”
“不……”沈妙音却摇了摇头,她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,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惧,“我……我能感觉到,我的身体被污染了,那道印记还在……而且……而且我能感觉到,就在刚才,在我被控制的时候,好像有另外一双眼睛,在通过我……监视你!”
林玄的心猛地一沉。
监视?
天道意志已经崩碎,其残片不过是依照本能行事,绝无可能懂得“监视”这等复杂的谋划。
这背后,还有别人!
就在这一刻,就在他心念电转的刹那,一个完全陌生的,带着几分戏谑与轻蔑的男子声音,毫无征兆地,直接在他的识海最深处响了起来。
“你以为你赢了吗?”
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渊,又仿佛响彻九天云外,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古老与沧桑。
“斩灭一个徒有其表的秩序傀儡,就让你如此志得意满了么?”
“林青玄啊林青玄,你终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,目光短浅。”
“真正的棋局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”
这声音落下,便如潮水般退去,再无踪迹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林玄抱着沈妙音的手臂,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。
他的脸上,那刚刚因为救下沈妙音而浮现的一丝温情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。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越过青莲谷的山峦,望向那遥远而未知的远方。
风暴,远未结束。
不,或许正如那声音所说,真正的风暴,才刚刚掀开一角。
他的眼神,变得无比深邃,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,看到了那张隐藏在所有阴谋背后的,真正执棋的手。
是时候,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了。
他的目光坚定下来,心中已然有了决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