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老家在南方一个临水的镇子,镇子边缘有座废弃的老宅,据说是我太爷爷那辈建的,后来家里发达了搬去了城里,老宅就渐渐荒废了。去年,镇里搞旅游开发,想收拢这些有年头的旧宅统一修缮,我家作为产权人,便派我回去处理相关事宜。
老宅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。青砖外墙爬满了厚厚的薜荔和苔藓,木制的大门腐朽得厉害,一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声。院子里杂草齐腰深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。
我拿着手电,小心翼翼地穿过前厅,打算先粗略查看一下结构。宅子是典型的江南民居格局,前后几进,有天井,有回廊。木制的窗棂大多破损,蛛网遍布,光线透过破洞照进来,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。
就在我检查到第二进东厢房的门框时,手电光扫过门楣上方,我注意到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。
我踮起脚,凑近了看。
门楣是厚重的老木头,颜色深暗。就在正上方,被人用尖锐的东西,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符号。那符号很奇怪,像是一个简笔画的人形,但四肢被拉得极长,扭曲着,脑袋的位置却空着,没有画五官。在人形的旁边,还刻着几道波浪线,像是水纹。
这刻痕很深,边缘毛糙,不像是装饰,倒像是某种……随手的涂鸦,或者标记?
我心里有些纳闷,但也没太在意。老房子嘛,可能是以前哪个调皮的孩子刻的。我继续查看其他房间。
然而,当我走到第三进的主屋,推开那扇更为沉重的木门时,在手电光抬起照向门楣的瞬间,我的呼吸猛地一窒。
主屋的门楣上方,同样刻着一个符号!
和东厢房那个几乎一模一样!扭曲的、无头长身的人形,旁边是几道水波纹。刻痕同样深邃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。
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。一个地方是巧合,两个地方都出现同样的标记,这就有点诡异了。
我强压下心里的不适,加快脚步,几乎是小跑着,将剩下的几间屋子,包括厨房、杂物房,甚至后院的茅房门框都检查了一遍。
结果让我头皮发麻——每一扇门,无论是房间门、院门,甚至是那个早已塌了一半的柴房的破门框上,都在同样的位置,刻着那个完全相同的、扭曲无头的人形和水波纹符号!
无一例外!
它们就像某种统一的烙印,冰冷地、沉默地刻在这座老宅的每一处出入口之上。
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,本该带来暖意,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。这绝不是孩子的恶作剧!谁会有这样的耐心和偏执,在每一扇门上都刻下同样的东西?这符号又代表着什么?
我慌忙退出老宅,锁上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,仿佛要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关在里面。回到镇上临时落脚的旅店,我心神不宁,立刻给家里最年长的三叔公打了电话,描述了老宅里的发现。
电话那头,三叔公听完我的描述,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,再开口时,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凝重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“小默……你确定……是没脑袋的长身子人,旁边带着水波浪?”
“我确定!每一个门框上都是!三叔公,那到底是什么?”
三叔公又沉默了,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。良久,他才缓缓说道:“那是……‘水鬼厌’。”
“水鬼厌?”
“是一种老辈子传下来的……厌胜法,也叫‘刻木留客’。”三叔公的声音压得很低,仿佛怕被什么听见,“据说,是专门用来对付……那种淹死在水里,怨气不散,容易顺着水路或者湿气找替身的水鬼的。”
我握着电话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。
“刻这个符,”三叔公继续说,“意思就是把‘客’留在门外。那没头的人形,指的就是找不到归处、浑浑噩噩的替死鬼,水波纹代表它来的地方。把这符号刻在所有的门框上,就像是立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,告诉那些东西,此路不通,不许进门。”
我猛地想起老宅后面不远,确实有一条废弃的河道,小时候就听老人说过那里淹死过人。
“可是……三叔公,既然是为了挡不好的东西,为什么我总觉得……心里发毛?”
三叔公叹了口气:“因为这东西,本身就很邪性。它是以‘厌’制‘厌’,用一种更强的执念和诅咒,去压制另一种。刻符的人,心要诚,念要专,而且……据说每刻完一个门,都要用自己的血点染符心,相当于以自身精气为引,立下契约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,”三叔公的语气更加沉重,“这‘水鬼厌’一旦刻下,就不能破。只要有一个门上的符被破坏,或者这宅子彻底倒塌,门框不存,那么……当初被挡在外面的东西,就会立刻感知到,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什么?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而且,它会变得比以前更凶,更怨毒!它会认为是被戏弄了,会疯狂地报复!所有住过这宅子的人,血脉相连的,可能都会受到牵连……”
我如坠冰窟,浑身冰凉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爷爷一家后来急匆匆搬走,甚至任由这祖宅荒废,恐怕不仅仅是发达了那么简单!他们很可能是知道了这“水鬼厌”的厉害和禁忌,不敢再住,也不敢轻易动它!
“那……那现在怎么办?镇里要修缮,肯定要动门框啊!”我声音发颤。
“千万别动!无论如何,保住那些门框!”三叔公急切地警告,“想办法推掉!就说结构不安全,或者……或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!绝不能修缮!让那宅子就那么放着,等它自己慢慢烂掉,或许……或许时间久了,那东西也就散了……”
挂掉电话,我瘫坐在床上,冷汗涔涔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绞尽脑汁,用各种理由搪塞镇里的开发计划,强调老宅结构危险,不宜动工,甚至愿意赔偿一部分违约金。好在镇里资金也不算充裕,见我态度坚决,最终只好作罢。
处理完所有手续,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小镇。
回到城里很久,那扭曲的无头人形和水波纹,还时常在我噩梦中出现。
我查过很多资料,关于“厌胜”的记载不少,但“水鬼厌”却鲜有提及,仿佛是一种极其冷僻阴邪的术法。
我不敢想象,当年刻下这些符号的太爷爷,是怀着怎样的心情,用自己的血,一个一个门框地刻下去,立下这诡异的屏障。
我更不敢想象,如果当时我们没有阻止修缮,当第一凿子敲碎那刻着符号的门框时,会释放出什么……
如今,那座老宅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镇边,杂草丛生,日渐腐朽。它像一个沉默的守秘者,守着那个关于“水鬼厌”的恐怖契约,也守着门后那无人知晓的、被阻挡了近百年的怨毒。
而我,只希望那些门框,能永远地、牢固地立在那里。
直到岁月将其彻底风化。
连同那个符号,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,一起归于尘土。
永远,永远,不要被打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