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家族有个怪规矩:每年除夕祭祖时,必须把祖宅里那本厚重的相册供在香案正中央,磕头时要特意对着相册说一句“祖宗保佑”。
那相册是黑漆硬壳的,边角都磨白了,散发着陈年老木和霉味混合的气息。最怪的是,里面的照片全是黑白照,而且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用墨笔涂黑了。小时候我问奶奶为什么,她总摸着我的头说:“小孩子别问这么多,这是祖上定的规矩。”
今年奶奶病重,弥留之际把我叫到床前,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:“小默啊……那本相册……千万不能翻开最后一页……”她咳嗽着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,“那页贴着……你太爷爷的单身照……他的眼睛……没涂黑……”
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,奶奶就咽气了。
处理完丧事,我独自留在祖宅整理遗物。那本相册就放在奶奶床头,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。我犹豫再三,还是没忍住好奇心,翻开了它。
一页页翻过去,全是眼睛被涂黑的祖先。有穿清装的,有穿民国长衫的,有穿中山装的,越往后越现代。每一双被涂黑的眼睛都像两个黑洞,看得我心里发毛。
终于,我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果然如奶奶所说,那是一张太爷爷的单身照。他穿着老式西装,梳着油头,坐在藤椅上。最诡异的是,他的眼睛没有被涂黑——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,直勾勾地盯着镜头,仿佛能穿透照片盯着我看。
我正看得脊背发凉,突然发现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字:“摄于民国廿七年,七月十五。”
中元节?鬼节拍单人照?
那天晚上,我开始做噩梦。梦里太爷爷就坐在我床边,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,嘴唇一张一合,好像在说什么,但我听不见。
第二天醒来,我头痛欲裂,照镜子时吓了一跳——我的眼袋发黑,像是熬了几个通宵。
更怪的是,我发现祖宅里的一些老物件位置变了。比如奶奶的梳子本来在抽屉里,现在却出现在餐桌上;爷爷的烟斗本来在书房,现在却放在门槛边。
我以为是自己梦游,就没在意。
直到第三天,我在厨房做饭时,无意间瞥见窗外院子里有个人影。我定睛一看,吓得锅铲都掉了——那人影穿着老式西装,梳着油头,分明是照片里的太爷爷!
我冲出门,院子里却空无一人。
从那以后,怪事越来越多。夜里总能听见老式留声机的音乐,可家里根本没有留声机;厨房的剩菜总在半夜被吃掉;有时我醒来,会发现枕头上有几根花白的头发。
我忍无可忍,决定把那张照片处理掉。我把它从相册里取出来,准备烧掉。
就在我点火时,照片突然从我手中飞了出去,轻飘飘地落回相册里。我目瞪口呆,冷汗直流。
那天深夜,我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。我悄悄下床,循声走到客厅,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翻找什么。我打开灯,人影瞬间消失,但茶几上多了一本我从未见过的旧账本。
账本里记载着太爷爷当年做当铺生意时的一些交易。其中一页用红笔写着:“民国廿七年七月初七,收青花瓷瓶一对,原主陈氏,三日后来赎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七月初十,陈氏未至。七月十五,摄此照以镇之。”
我浑身发冷,隐约明白了什么。太爷爷这是占了别人的传家宝,还用了什么邪术把原主的魂镇在照片里?
我连夜去找村里最老的族长,把账本和照片的事告诉他。老族长看完后脸色大变:“造孽啊!你太爷爷这是用了‘摄魂术’,把陈家的祖宗魂摄进照片里了!难怪你们家世代都要涂黑眼睛,这是怕被冤魂认出来报复啊!”
“那为什么太爷爷的眼睛没涂黑?”
“因为他是施术者,不怕冤魂。”老族长叹气,“但你们这些后人就遭殃了。那冤魂被镇在照片里,怨气越来越重,迟早会出来报复。”
“怎么破解?”
“除非找到陈家的后人,把青花瓷还回去,再请高人超度。”
我花了一个月时间,终于找到了陈家的后人——一个住在城里的老太太。我带着那对保存完好的青花瓷瓶去见她,说明了来意。
没想到老太太听完后冷笑一声:“你太爷爷害得我们陈家断子绝孙,现在想还了事?告诉你,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青花瓷,是我们陈家祖传的‘养魂瓶’,里面养着我们家世代祖先的守护灵!你太爷爷为了发财,硬抢了去,还用邪术把守护灵封在照片里。这些年,我们陈家运势一落千丈,死的死,散的散,就剩我这个老婆子了!”
我羞愧难当,跪下来磕头认错。
老太太最终心软了,答应跟我回祖宅解决这事。
回到祖宅已是傍晚。老太太一进门就皱起眉头:“好重的怨气。”她径直走到供桌前,翻开相册,看到太爷爷的照片时,脸色骤变。
“不对……这不是普通的摄魂术……”她颤抖着指着照片,“你太爷爷的眼睛……是活的!”
我凑近一看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照片里,太爷爷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,正恶狠狠地瞪着老太太!
“他……他把自己也封进照片了!”老太太惊呼,“为了永远控制我们陈家的守护灵,他用自己的魂做引子,这是同归于尽的邪术啊!”
就在这时,相册突然无风自动,一页页疯狂翻动。整间屋子温度骤降,墙上的老钟当当当敲了七下——可是现在才六点!
老太太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,抓出一把香灰撒在照片上。照片立刻冒起青烟,太爷爷的脸在烟雾中扭曲变形。
“快!”老太太对我喊,“去取一碗清水,一根缝衣针!”
我连滚带爬地去准备。等我回来时,看见老太太正对着照片念念有词,而照片里的太爷爷竟然在慢慢凸出来,像是要挣脱照片的束缚!
老太太接过清水,含了一口喷在照片上。又拿起缝衣针,对准太爷爷的眉心刺了下去!
照片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那不是太爷爷的声音,而是很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!
突然,整本相册燃起绿色的火焰,火中传来太爷爷疯狂的笑声:“晚了!已经晚了!我和陈家的守护灵已经融为一体,杀我就是杀他们!你们陈家永远别想解脱!”
老太太颓然倒地,老泪纵横: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”
我看着在绿色火焰中逐渐蜷缩变黑的相册,心如死灰。
然而,就在相册即将烧尽时,火焰突然变成了金色。火光中,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影向老太太鞠躬行礼,然后缓缓消散。
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,相册化成了一堆白灰。
老太太愣了很久,突然放声大哭:“走了……他们终于走了……谢谢你们家祖先……最后还是放手了……”
后来我才知道,在最后关头,是我们家其他祖先的魂合力压制了太爷爷,放走了陈家的守护灵。
自那以后,祖宅再也没闹过鬼。但我始终忘不了照片里太爷爷那双血红的眼睛。
现在,我也养成了一个习惯——绝不拍单人照。
尤其是中元节那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