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此一遭,阴戏台愈发显得神秘莫测。镇上年轻人大多当了谈资,唯有老人们更加谨慎,每年三次的大戏,筹备得越发虔敬。
时间如水,悄然流逝。转眼又是七八年过去,柳溪镇通了公路,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,小镇日渐冷清。那阴戏台,也愈发荒败,苔藓爬满了石基,檐角的镇兽掉了脑袋,一副垂死模样。
这一年,市里搞文化振兴,要挖掘地方特色,不知哪位领导想起了柳溪镇的“阴戏台”和它的传说,觉得极具旅游开发价值,力排众议,决定拨款修缮戏台,并要在国庆期间,组织一场盛大的“民俗文化节”,重头戏便是在阴戏台上连唱三天大戏!
消息传来,镇上老人集体反对。乔三爷更是被气得卧病在床,捶着床板说:“胡闹!这是惊扰亡魂,要出大乱子的!” 但开发旅游是大事,经济利益当前,老人们的声音微弱如萤火。
施工队很快进场,叮叮当当,将阴戏台修缮一新,甚至加了灯光布景。文化节紧锣密鼓地筹备,请的是省里一个正规剧团,唱的也都是《龙凤呈祥》、《贵妃醉酒》之类的吉利戏码。
乔三爷病榻上让人捎话给剧团负责人和镇领导,反复强调三条:一、绝不能唱凶戏、悲戏;二、每晚散戏后,必须由镇上老人主持,焚香祷告,安抚“台下”;三、也是最重要的一条——绝不能在戏台上留下任何活人的“私物”,尤其是……血液。
前两条,负责人满口答应。至于第三条,他觉得是无稽之谈,并未放在心上。
文化节开幕那天,人山人海,热闹非凡。修缮一新的阴戏台张灯结彩,灯光璀璨,几乎让人忘了它曾经的阴森。头两天,演出顺利,掌声雷动,领导满意,游客尽兴。所有人都觉得,所谓的禁忌,不过是封建迷信。
变故发生在第三天,也是最后一场压轴戏——《霸王别姬》。
扮演虞姬的是剧团的首席花旦,年轻貌美,技艺精湛。演到虞姬自刎那一折,她手持道具宝剑,做了一个优美的旋身,准备将剑刃横在颈前。也不知是连日劳累,还是舞台新刷的油漆未干,她脚下一滑,竟真的摔倒在地,那虽然是未开刃的道具剑,但边缘锋利,竟将她纤细的指尖划破了一道小口子。
一滴殷红的血珠,沁了出来,恰好滴落在戏台中央的木地板上。
当时并未在意,戏继续演完,满堂喝彩。散场后,工作人员匆忙收拾,谁都忘了那滴不起眼的血,更忘了乔三爷的警告。
夜渐深,人群散去,彩灯熄灭,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路灯,映照着空旷的广场和寂静的戏台。
镇上的王老憨,负责文化节后的清扫工作。他提着扫帚,打着哈欠,走上戏台,准备打扫干净就回家睡觉。扫到台中央时,他借着微弱的路灯光,隐约看到地板上似乎有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,像是……血?
他也没多想,以为是哪个演员不小心蹭到的胭脂,便用力去擦。可那印记仿佛渗进了木头里,怎么也擦不掉。他蹲下身,凑近了仔细看。
就在这时,他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、像是女人啜泣的声音。
声音若有若无,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又仿佛……就在他耳边。
王老憨浑身一僵,汗毛倒竖。他猛地抬头四顾,戏台上下空无一人,只有夜风吹过广场,卷起几片落叶。
是幻觉吧?他安慰自己。
但那啜泣声又响了起来,这次更清晰了些,带着无尽的哀婉和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。而且,声音的源头,似乎就是来自他脚下那片暗红色的印记!
王老憨吓得魂飞魄散,扔掉扫帚,连滚爬爬地逃下了戏台,一路狂奔回家,大病了一场。
自那晚起,阴戏台又开始“闹鬼”了。
起初是夜归的镇民,听到戏台上有女子幽怨的唱腔,唱的还是《霸王别姬》的段子,如泣如诉。接着,有人看到戏台上有模糊的白影晃动,水袖翻飞。后来,戏台周围的流浪猫狗,开始莫名失踪,偶尔在戏台角落发现,已是干瘪的尸体,脖子上有细小的、像是被什么锋利东西划开的伤口。
恐惧再次笼罩柳溪镇。文化节带来的短暂热闹烟消云散,游客锐减,刚刚兴起的旅游产业瞬间跌入冰点。
乔三爷被人搀扶着,再次来到戏台下。他看着那修缮一新、却更显诡异的戏台,老泪纵横:“晚了……晚了……那滴活人血,尤其是伶人的血,带着生魂气息和戏文执念,滴在这聚阴之地,如同给了那东西一个‘锚’……它尝到了甜头,不会再满足于香火供奉了……”
镇上请了和尚道士,做法事,贴符咒,却毫无用处,那唱戏声和白影依旧夜夜出现,而且越来越清晰。
终于,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,雷声炸响。第二天清晨,人们发现,阴戏台那新修的、坚固的台柱上,赫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、像是被利爪刨过的痕迹!痕迹新鲜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而戏台中央,那片曾经滴落血珠的地板,颜色变得愈发暗红,仿佛每天都在汲取着某种养分。
乔三爷看着那爪痕,面如死灰,喃喃道:
“它……快要能‘上来’了……”
“下一次登台的,会是谁?”
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。只知道,那座曾经试图融入现代喧嚣的古老戏台,如今在镇民眼中,已彻底化作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,在无声地等待着下一个……不知死活的“角儿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