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后山有片老坟场,每逢七月半,总会看见一顶红轿子在山路上晃悠。
奶奶说,那是民国时枉死的新娘,怨气不散,专抓落单的男子成亲。小时候我只当是吓唬孩子的鬼话,直到那年暑假,我亲眼看见了它。
那年我十六岁,为了凑学费,跟着表哥去后山采草药。贪图多采些,我们误了时辰,下山时天已擦黑。
山风呜咽,像无数冤魂在哭泣。表哥提着煤油灯走在前面,我紧跟其后,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。
“快看!”表哥突然停下,声音发抖。
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只见山坳里有一顶红轿子,四个轿夫抬着,正沿着山路飘飘悠悠地往上走。那轿子红得刺眼,像是用血染成的。
最诡异的是,那些轿夫根本没有脚。
我吓得腿软,表哥一把拉住我躲进草丛。眼看轿子越来越近,我甚至能听见轿中传来的啜泣声。
“新娘子在哭?”我小声道。
表哥脸色惨白:“不是新娘...是它在找新郎。”
轿子经过我们藏身之处时,突然停了下来。轿帘无风自动,微微掀开一角。我屏住呼吸,看见帘后露出一只惨白的手,手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玉戒指。
“完了...”表哥喃喃道,“它看见我们了。”
那只手轻轻招了招,四个轿夫同时转身,面向我们藏身的草丛。
我吓得闭上眼睛,只听表哥一声惨叫。再睁眼时,他已经不见了踪影,只有那顶红轿子飘飘悠悠地远去,消失在夜色中。
我连滚爬爬地下山报信。全村人举着火把上山寻找,却一无所获。表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连根头发都没找到。
只有我知道,他被那顶红轿子带走了。
从此以后,我再也不敢在天黑后上山。但事情并没有结束。
第七天夜里,我梦见表哥站在我床前,一身大红喜服,脸色惨白。
“它选中的本是你...”表哥幽幽地说,“下一个七月半,它会再来找你。”
我惊醒过来,发现枕边放着一枚翠绿的玉戒指——正是那日轿中女子戴的那枚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天一亮就去找村里的神婆。
神婆看了玉戒指,连连摇头:“孽缘啊孽缘!你这是被‘红轿煞’盯上了。”
她告诉我,那轿中女鬼名叫秀娥,是民国时本地一个地主家的千金。出嫁当日,轿夫误走山路,遇上土匪。秀娥不甘受辱,自尽于轿中。死后怨气不散,化作厉鬼,专找年轻男子结冥婚。
“凡是被她看上的,都活不过下一个七月半。”神婆叹息道。
我跪地求救。神婆沉吟良久,终于开口:“只有一个法子能救你——找到她的尸骨,好生安葬,化解怨气。”
“可她的尸骨在哪儿?”
神婆指向后山:“那顶红轿子停在哪里,尸骨就在哪里。”
我几乎崩溃。后山那么大,我上哪儿去找一顶神出鬼没的红轿子?
神婆递给我一包香灰和一把桃木剑:“下次看见轿子,撒香灰在路上,它就会停下一炷香的时间。能不能找到尸骨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我度日如年。每晚都梦见那顶红轿子和表哥惨白的脸。
眼看七月半将至,我决定主动出击。
中元节当晚,我带着神婆给的法器,独自上了后山。
月黑风高,山路上雾气弥漫。我躲在一棵老槐树后,屏息等待。
子时一到,山路上果然响起了脚步声。那顶红轿子飘飘悠悠地出现,四个无脚轿夫面无表情地抬着轿。
我按照神婆的嘱咐,将香灰撒在路上。
轿子行至香灰处,果然停了下来。轿夫们放下轿子,僵立一旁,如同四尊雕塑。
我握紧桃木剑,壮着胆子走向轿子。
轿帘依旧低垂,但这次我听清了,里面的啜泣声分明是男子的声音!
我猛地掀开轿帘,里面的景象让我毛骨悚然——
表哥穿着大红喜服,面色青紫地坐在轿中,眼中流下两行血泪。他的嘴一张一合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表哥!”我惊呼。
他艰难地抬手,指向轿底。我这才发现,轿底板是可以活动的。
掀开轿板,底下赫然是一具女尸。虽然已死去多年,但尸身不腐,面容如生,正是那秀娥。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,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的日记。
我取下日记,正要细看,突然轿外阴风大作。
“敢动我的轿子?”一个阴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。
我回头一看,秀娥的鬼魂不知何时已站在轿外。她面色惨白,七窍流血,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我。
“秀娥姑娘,我无意冒犯。”我连忙解释,“只想帮你入土为安,化解怨气。”
她凄厉一笑:“入土为安?那谁来陪我?”
她伸出鬼爪向我抓来。我慌忙举起桃木剑抵挡,剑身与鬼爪相碰,迸发出一串火花。
“你害了我表哥,还要害多少人?”我怒斥。
“害人?”秀娥尖笑,“是你们男人负我在先!”
她一挥袖,我眼前景象突变。不再是荒山野岭,而是一处张灯结彩的庭院,似是民国时期的大户人家。
一个身穿嫁衣的少女坐在镜前垂泪,正是秀娥生前的模样。
“小姐,姑爷他...他跟人跑了!”丫鬟急匆匆跑来报信。
秀娥如遭雷击。原来她那未婚夫早已心有所属,婚礼当日与情人私奔,留下她成了全城笑柄。
“我爹为了颜面,硬要我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做填房。”秀娥的鬼魂在一旁幽幽道,“我不从,逃婚上山,却遇上土匪...”
景象再变,秀娥在轿中自尽的惨状浮现眼前。她咬舌自尽,血染嫁衣。
“我死后,那负心汉却与他双宿双飞,儿孙满堂。”秀娥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,“凭什么?凭什么我要受这等委屈?”
我恍然大悟:“所以你专抓年轻男子,是要报复?”
“我要他们也尝尝被辜负的滋味!”秀娥厉声道。
我翻开那本日记,最后一页用血写着几行字:“愿来世不为女子,免遭辜负之苦。”
“你恨错了人。”我叹息,“害你的是那个负心汉,不是天下所有男子。”
秀娥一怔,怨气稍减。
我趁机道:“你抓走的那些男子,他们也有父母妻儿,你的痛苦,何必让他人也承受?”
她沉默良久,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。
“太迟了...”她喃喃道,“我害人太多,已无法超生...”
就在这时,表哥突然从轿中冲出,手持一枚玉佩——那是神婆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。
“秀娥,你看这是谁?”表哥喝道。
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芒,光芒中浮现出一个老者的虚影。那老者跪地痛哭:“秀娥,是我对不起你...”
正是当年那个负心汉。原来他后来良心发现,终生未娶,死后魂魄不入轮回,一直在寻找秀娥道歉。
秀娥看着老者,又哭又笑,最终长叹一声:“痴儿...都是痴儿...”
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:“送我回故土吧...我想回家了...”
我和表哥将秀娥的尸骨送回她老家安葬。下葬那日,天空飘起细雨,似是苍天也为这段悲剧落泪。
自此,后山的红轿子再未出现。
但村里老人说,每逢雨夜,还能听见山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。不知是秀娥未能安息,还是又有新的伤心人。
而那枚玉戒指,至今还锁在我的抽屉里。每当月圆之夜,它总会发出幽幽的绿光。
仿佛在提醒我,这世上的冤魂,远不止秀娥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