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买下这栋位于城市边缘的联排别墅时,中介搓着手,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:“李先生,您放心,这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,但结构绝对没问题,前任房主保养得很好,主要是急着出国才低价出手,您捡着大便宜了!”
便宜是真便宜,以至于我忽略了它略显偏僻的位置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、陈旧建筑物的阴凉气息。搬进来的第一天,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。不是视觉上的,而是听觉上的。
太安静了。
并非万籁俱寂的那种安静,而是一种……被刻意压抑后的死寂。窗外偶尔有车驶过,声音传进来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。连我自己在屋里走动,脚步声都显得有些沉闷,仿佛被脚下的木板和周围的墙壁贪婪地吸走了大部分声响。
这种异样的静谧持续了几天,直到那个深夜。
我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惊醒。不是来自窗外,也不是来自楼上或楼下,那声音,像是紧贴着我的床头——来自墙壁内部。
那是一种……摩擦声。
嘶啦……嘶啦……
缓慢,滞涩,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质感。像是指甲,或者更粗糙的东西,在水泥和砖石的夹缝里,一点一点地,艰难地刮擦着。
我猛地坐起身,打开床头灯,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,却驱不散那紧贴着耳膜的声音。我屏住呼吸,将耳朵小心翼翼地向墙壁贴近。
没错,声音就是从墙体内部传来的。不是隔壁,就是这面实心墙的“肚子”里。
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。是老鼠?还是什么管道松动?可这声音……太有规律了,带着一种不该属于动物或机械的……意图性。
“谁?”我压低声音,对着墙壁喝问。
刮擦声戛然而止。
死寂重新降临,比之前更加沉重。我维持着那个姿势,耳朵紧贴冰冷的墙面,等了足足十几分钟,再也没有任何声响。
我松了口气,认为是自己幻听,或者是某种巧合。重新躺下,却再也无法入睡。
第二天,我仔细检查了那面墙。墙面刷着白色的乳胶漆,平整光滑,没有任何裂缝或孔洞。我用手敲了敲,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。一切正常。
可到了晚上,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。
依旧是深夜,依旧是那面墙的内部。这一次,不仅仅是刮擦声,还夹杂着一种……类似叹息的、极其微弱的气流声。若有若无,断断续续,像是一个被封在狭小空间里的人,用尽最后力气呼出的气息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。我再也无法用“幻听”或“巧合”来安慰自己。这房子里,有东西。
我联系了中介,语气急促地描述了情况。电话那头,中介沉默了几秒,再开口时,那职业性的热情消退了不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其词:“李先生,老房子嘛,难免有些……正常的声响。热胀冷缩,或者水管里有空气,都很常见的。您别自己吓自己。”
他的敷衍让我更加不安。我又找了物业,物业派来的维修工拿着听诊器一样的仪器在墙上鼓捣了半天,最后摇摇头:“老板,里面是实心的,啥也没有。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?”
谁也不信我。那种被孤立、被质疑的感觉,混合着日益加深的恐惧,几乎让我崩溃。
我开始失眠,害怕黑夜的降临。白天的房子依旧安静得可怕,而一到深夜,那面墙就仿佛活了过来,内部的异响变得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多样。有时是刮擦,有时是叹息,有时,甚至像是极其轻微的、断断续续的叩击。
嗒…嗒…嗒…
仿佛在尝试着沟通。
我试过用厚重的挂画挡住那面墙,试过整夜开着吵闹的电视,甚至试过睡在客厅沙发。但毫无用处。那声音总能穿透一切阻碍,精准地找到我的耳朵。
我的精神越来越差,眼窝深陷,脾气也变得暴躁。我对着那面墙吼叫,用拳头捶打它,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安静,以及之后更加变本加厉的“回响”。
直到昨晚。
那晚的声响达到了顶峰。不再是单一的刮擦或叹息,而是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——急促的抓挠,沉闷的撞击,还有那仿佛濒死之人发出的、带着水泡音的、绝望的呜咽。
我蜷缩在床角,用被子蒙着头,浑身被冷汗浸透。在那一片混乱的声响中,我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,却异常清晰的音节。
那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,或者说,是墙壁将那个意念传递给了我。
“……疼……”
是一个女人的声音,沙哑,扭曲,充满了无尽的痛苦。
我如遭雷击,猛地掀开被子,死死地盯着那面白墙。
就在这时,所有的声响骤然停止。
死寂。
然后,在那片死寂中,靠近墙角的某一处,白色的乳胶漆墙面,极其缓慢地,鼓起了一个包。
那鼓包越来越大,越来越明显,表面的漆皮被撑开,发出细微的皲裂声。它的形状……隐约像是一只握紧的人拳头,正奋力地,想要从墙壁的内部,突破出来!
“啊——!”
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,逃离了那栋房子。我在车里哆嗦着过了一夜,天一亮就立刻联系了之前的房主——经过多方打听,我总算找到了一个他国外的联系方式。
电话接通,当我语无伦次地提到那面墙的异响,提到那个“疼”字,提到那个鼓包时,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许久,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才传过来,带着浓重的悔恨和恐惧:
“你……你听到了?她……她还在里面……”
“我们……我们当年装修……失手……砌进去了……”
“找物业没用的……他们当年也收了钱……”
电话断了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清晨的阳光里,却感觉比置身冰窖还要寒冷。我缓缓转过头,望向那栋在晨曦中显得安静平和的别墅。
白色的外墙光滑依旧。
但我知道,在那看似平静的墙体内部,在那冰冷的水泥和砖石之间,封存着一个绝望、痛苦、并且正在试图“出来”的灵魂。
而我,是现在唯一能“听”到她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