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住了。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。
它又来了!它找到我了!
明阳小区?我知道那个地方,一个很老旧的居民区,据说住户很少了,尤其b栋,更是阴森。1408……
更重要的是那条备注——“开门后,把筷子插在饭上。”
我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长大,听过老人讲规矩。给死人吃的饭,才把筷子直直地插在饭上!那是祭奠亡魂的供饭!
它在点明!它在告诉我,它是什么东西!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缠住了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无法呼吸。我想把手机砸了,想立刻退出平台,想逃离这个城市。
可手指却不听使唤。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控制了我的动作。
屏幕上方,代表“接受”的绿色按钮,自己亮了起来。
订单,被接下了。
是我自己的手指,按上去的。
时间仿佛被冻结了,又或者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拨快。等我浑浑噩噩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,我已经又一次站在了“老巷口深夜食堂”的门口。
天色差不多和昨晚同一时间,只是今天多云,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,让黄昏提前降临。店里依旧亮着那盏昏黄的灯,像一只疲惫不堪的眼睛。
推门进去,风铃发出干涩的撞击声。老板还在那里,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油腻腻的灶台。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很空,没什么焦点,也没有丝毫意外,就像早就料到我会来。他默默转身,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打包好的塑料袋,和昨晚一模一样,系得紧紧的,两个方形塑料餐盒。
他把袋子递给我,动作机械。我伸手去接,指尖触碰到塑料袋,传来温热的、近乎烫手的温度。
热的?刚做好的?
这个念头刚闪过,老板那只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却突然抬起,不是松开袋子,而是极其迅捷地,用食指在我接过袋子的手背上点了一下。
他的手指冰凉!彻骨的冰凉!与我手背接触的瞬间,像是一块寒冰烙了上来,激得我猛地一哆嗦,差点把袋子扔了。
我惊愕地抬头看他。
老板已经收回了手,转过身去,继续用那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,用力擦拭着光洁的灶台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。他背对着我,佝偻着腰,声音低沉沙哑,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:
“……别说话……无论看到什么……都别出声……”
声音很轻,却像锤子砸在我耳膜上。
我僵在原地,手背上那一点冰冷的触感挥之不去,像是一个烙印。袋子沉甸甸的,散发着不祥的热气。
最终,我还是转身出了店门,脚步虚浮。老板最后那句话,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,给即将到来的夜晚蒙上了一层更厚的、令人窒息的阴影。
去明阳小区的路,感觉比昨晚去明孝陵更漫长,也更压抑。电动车驶入那片老旧城区时,天已经完全黑了。路灯稀疏,光线昏暗,许多窗户都是黑的,整个小区透着一股被遗弃的荒凉感。b栋在最里面,一栋孤零零的塔楼,墙皮大片剥落,露出里面丑陋的水泥灰色。
楼道的声控灯基本是摆设,拍手、跺脚,只有一两盏发出接触不良的闪烁光芒,勉强照亮脚下布满灰尘和垃圾的台阶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东西缓慢腐烂的气味。
电梯坏了,指示牌一片漆黑。只能走消防通道。楼梯间里更加黑暗,全靠手机照明。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产生回音,听起来不止我一个人在走。我不断回头,手电光扫过身后空洞的转角,什么也没有。
一层,两层……心脏随着台阶不断往上攀爬,跳得越来越沉重。汗水湿透了后背,不是因为热,而是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。
终于爬到了十四楼。推开沉重的消防门,眼前是一条长长的、昏暗的走廊。两侧的房门紧闭,很多门把手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。1408室在走廊的尽头。
我深吸一口气,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,却发现吸入的空气都带着那股陈腐的味道。一步步走向尽头,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(如果那还能叫地毯的话)吸收,发出闷响。
站在1408门口。深褐色的防盗门,漆面斑驳,门牌号歪斜着。没有门铃。
我抬手,犹豫了一下,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叩、叩。”
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空洞。
没有回应。
等了几秒,我又敲了敲,稍微用力了点。
“叩、叩、叩。”
还是死寂。
就在我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,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、一个陷阱时——
“咔哒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但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。门锁弹开了。
门,悄无声息地,向内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没有光从里面透出来。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以及一股更浓郁的、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、类似旧纸张和草药焚烧后的沉闷气味,从门缝里扑面而来。
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手心里全是冷汗,紧紧攥着外卖袋子。
想起那条备注:“开门后,把筷子插在饭上。”
也想起了老板的警告:“……别说话……无论看到什么……都别出声……”
我咽了口唾沫,喉咙干得发疼。伸出微微颤抖的手,轻轻推开了门。
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、悠长的“吱呀——”声,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。
门完全打开了。
里面一片漆黑。手机电筒的光柱扫进去,像投入深海的石子,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。能看到是老旧的水磨石地面,布满裂纹和污渍。光柱往前移动,隐约照出客厅的轮廓,似乎摆放着一些蒙着白布的家具,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墓人。
没有人。
我站在门口,进退两难。寒气从门内的黑暗深处不断涌出,吹在我脸上,冰冷刺骨。
任务还没完成。要把筷子插在饭上。
我咬咬牙,迈步走了进去。
脚踩在水磨石地面上,几乎没有声音。身后的门,在我进入后,悄无声息地,自己缓缓关上了。
“咔哒。”
轻响过后,最后一点来自走廊的微弱光线也被切断。我彻底被这片纯粹的黑暗吞没。只有手机电筒的光柱是我唯一的光源,在黑暗中不安地晃动。
光线扫过客厅。蒙着厚厚灰尘的白布下面,是沙发、茶几、电视柜的轮廓。墙壁上空空如也,角落里结着蛛网。一切都停滞在很久以前的时间点。
空气中那股陈旧纸张和草药焚烧的味道更浓了。
光柱移向侧面,似乎是一条通往卧室或者厨房的短走廊。
就在这时。
光柱的边缘,扫到了什么东西。
在短走廊入口的阴影里,好像站着一个人影。
很矮小,轮廓模糊不清。
我吓得呼吸一窒,光柱猛地定格过去。
不是人影。
是一个……纸扎的人。童男童女那种!大约到我的腰那么高,脸上涂着两团夸张的腮红,黑色的眼睛空洞无神,嘴角却向上弯起,形成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。它静静地立在阴影里,仿佛一直在那里等着。
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。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手抖得厉害。
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。赶紧做完事情离开!
我蹲下身,借着手机光,手忙脚乱地解开外卖袋子。里面是两个透明的塑料餐盒。一盒是白米饭,还冒着微弱的热气。另一盒是菜,似乎是红烧肉和一些素菜,油光光的。
拿出那双一次性筷子,掰开。
然后,按照备注要求,掀开米饭的盒盖,将一根筷子,直直地、用力地插进了米饭的正中央。
白色的筷子,立在雪白的米饭上。
像一座小小的墓碑。
做完这一切,我立刻将餐盒盖好,重新放回塑料袋,摆在地上。任务完成了。
可以走了!
我站起身,一秒也不想多待,转身就往门口摸去。
黑暗中,我凭借记忆朝着门的方向移动。手机光柱在身前慌乱地扫射。
突然,光柱扫过了客厅的沙发。
刚才……那里是蒙着白布的吧?
现在……白布呢?
沙发上,好像坐着一个人形的轮廓?很瘦,很高,穿着深色的、样式古老的衣服。
光线太暗,看不真切。但我能感觉到,有一道冰冷的视线,落在了我的背上。
我不敢细看,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。拼命回想老板的话——别出声!别出声!
加快脚步,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防盗门。手颤抖着抓住门把手,用力一拧,一拉——
门纹丝不动。
好像从外面被什么东西锁死了!或者说,它从来就没有真正打开过?
恐慌瞬间攫紧了我。我用力拧动门把手,用身体去撞门。
“砰!砰!”
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。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,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。
完了……
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。
“沙……沙……”
一种轻微的、摩擦地面的声音,从客厅的方向传来。
我猛地僵住,不敢再动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手机电筒的光柱,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移向声音来源。
光斑首先落在那两个童男童女纸人上。它们依旧站在那里,脸上是那副诡异的笑容。
但……它们的位置,是不是……比刚才更靠近了一点?
光柱上移。
沙发上,那个穿着深色古老衣服的瘦高人影,轮廓清晰了一些。他(或者它)似乎……正面对着我的方向。脸部的位置,是一片更深的阴影,看不清五官。
“沙……沙……”
那摩擦声又响起了。这次,更近了一些。
我眼睁睁地看着,光斑的边缘,那个童男纸人,极其轻微地,向前挪动了一小步。它的纸脚摩擦着粗糙的水磨石地面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“沙沙”声。
不是错觉!
它们……在动!
它们正朝着我,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,靠近过来!
而沙发上那个瘦高的人影,依旧无声无息地坐着,但那道冰冷的视线,如同实质,牢牢钉在我身上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淋到脚。后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、无法开启的防盗门,退无可退。
手机电筒的光柱剧烈地颤抖着,扫过逼近的纸人,扫过沙发上沉默的阴影,扫过这间被时光和黑暗共同封印的1408室。
插着筷子的米饭,还静静地摆在我脚边不远的地上,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热气。
“沙……沙……”
声音,更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