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口有一条河,叫黑水河。河水终年墨绿,深不见底,绕着村子流过,像一条不怀好意的巨蟒。关于它的恐怖传说,比河里的水草还多,其中最让人毛骨悚然的,是关于水鬼“讨债”的。
老人说,淹死在水里的人,魂魄会被困在河里,变成水鬼。它们无法超生,除非找到“替身”——另一个溺死的人。而被找上的替身,往往会在淹死前,看到一些极其诡异的东西。
李老栓是村里最胆大的人,也是个老光棍,靠着在黑水河打渔为生。他常嗤笑那些传说:“水鬼?老子在河里泡了大半辈子,咋一个没见着?都是自己吓自己!”
那年夏天,雨水格外多,黑水河涨了水,水流湍急,浑浊不堪,连最老练的渔夫都不敢轻易下网。偏偏这时,李老栓相依为命的老母亲病重,急需一笔钱抓药。他望着汹涌的河水,一咬牙,扛着渔网还是出了船。
那天直到天黑,他都没回来。村里人打着火把沿河找,最后在下游一片回水湾里,发现了扣在浅滩上的破船,和瘫在泥地里、只剩半条命的李老栓。
他被救醒后,眼神直勾勾的,浑身筛糠似的抖,问什么都不说。过了好几天,他才断断续续吐出那天的经历。
那天他撒了几网,都一无所获。眼看天色渐晚,他心一横,把船划到了河心最深、也是最邪门的“鬼见愁”水域。最后一网撒下去,沉得出奇。他心中窃喜,以为捞到了大家伙,使劲往上拉。
网很重,拉得他小船都在晃。终于,网快出水时,他看见网里根本不是鱼,而是一团浓密如海草般的黑色长发,缠着一个惨白肿胀的东西。
他吓得差点松手,但想到病榻上的老母,还是咬牙把网拖上了船。那果然是一具女尸,泡得面目模糊,五官都挪了位,只能从长发和残破的衣裙看出是个年轻女子。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,那女尸的右手,紧紧攥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、通体翠绿的龙纹玉佩,那玉佩在水光下,泛着幽幽的、不似人间之物的冷光。
按规矩,河里捞到无名尸,得立刻报告村里,找个地方埋了。可李老栓看着那块玉佩,眼睛都直了。他穷了一辈子,从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!贪念像水鬼的手,攫住了他的心。
他鬼使神差地掰开女尸僵硬的手指,取下了那块玉佩。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,但他还是迅速把玉佩塞进怀里,然后奋力将那具沉重的女尸重新推回了河里。女尸沉下去时,那双肿胀溃烂的眼睛,似乎隔着浑浊的河水,死死地盯了他一眼。
他魂飞魄散,划船想逃,却发现船像是被水草缠住了,在原地打转。就在这时,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,幽幽地、贴着他耳朵根响起:
“玉……好好留着……三日后……子时……我来取……”
那声音湿漉漉、冷冰冰,带着河底的淤泥气息。
李老栓吓疯了,拼命划桨,不知怎么的,船终于动了,他昏头昏脑地撞到了下游的浅滩,昏死过去。
回来后,李老栓大病一场,高烧不退,胡话连篇,反复喊着“别找我!”“玉还你!”。他偷偷拿出那块玉佩,想扔掉,可那翠绿的光泽像是有魔力,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,怎么也舍不得。加上老母亲的药不能断,他心存侥幸:“也许……也许是烧糊涂了做的噩梦?”
他把玉佩藏在了米缸的最底下。
第一天,平安无事。
第二天,他开始听到若有若无的滴水声,嘀嗒,嘀嗒……像是有人刚从河里爬出来,水珠不断滴落。他检查了屋里屋外,没有任何漏水的地方。那声音却如影随形,尤其在他独处时,格外清晰。
第三天,怪事升级了。他家门口,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,从河边的方向一路延伸过来,到了他家门槛前,消失了。脚印很小,像是女人的。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他晚上睡觉时,感觉被子变得又湿又重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,还带着一股河底的腥气。
村里开始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。老人们都摇头,说李老栓是被水鬼标记了,在劫难逃。有人劝他赶紧把玉扔回河里,再去庙里拜拜。李老栓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,或许……熬过今晚就好了?
第三天,子时(晚上11点到凌晨1点)。
月黑风高,村里静得吓人,连狗都不叫了。李老栓把门窗堵得死死的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柴刀,缩在炕角,眼睛死死盯着门口。
滴答……滴答……
那该死的滴水声又响起来了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,仿佛就在……门外。
紧接着,敲门声响起。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不疾不徐,一下,又一下。声音沉闷,湿漉漉的,不像是用手在敲,倒像是用某种浸泡得发胀的软物在撞击门板。
李老栓吓得魂飞魄散,屏住呼吸,一动不敢动。
敲门声停了。
外面死寂了片刻。
然后,那个湿冷的女声,再次响起,这一次,不再是耳边低语,而是清晰地穿透门板,钻进屋里:
“时辰到了……我的玉……该还我了……”
李老栓崩溃大哭,跪在地上朝着门口磕头:“我还!我还给你!求求你放过我!我这就把玉扔出去!”
他连滚爬爬地冲到米缸边,手抖得几乎抓不住米,终于摸到了那块冰冷的玉佩。他冲到窗边(不敢开门),用尽全力将玉佩从窗户缝隙扔了出去,扔向院子的方向。
“拿走吧!求求你拿走吧!”他嘶喊着。
玉佩落在院子的泥地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门外的声音沉默了。
李老栓瘫软在地,以为噩梦结束了。
然而,几秒钟后,那个女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带着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、诡异的平静:
“玉……沾了人气……脏了……”
“我不要玉了……”
“你……下来……陪我吧……”
话音刚落,李老栓猛地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、冰冷的吸力从门外传来!仿佛整个黑水河的重量都压在了这扇薄薄的门板上!
堵门的桌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!
与此同时,屋子角落里,那口水缸里的水,开始无缘无故地沸腾、上涨,浑浊的河水像是有了生命,从缸里漫溢出来,迅速淹没了地面。水里,夹杂着黑色的长发和腐烂的水草。
“不——!!!”
在李老栓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中,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!
门外,站着一个浑身湿透、滴着水、皮肤惨白浮肿的长发女人。她的脸模糊不清,只有一双纯黑色的、没有眼白的眼睛,在黑暗中散发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。她的脚下,水流正不断地从门外涌入。
她朝李老栓,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浸泡得发胀、指甲脱落的惨白的手。
第二天,村民们发现李老栓家的门大开着,屋里一片狼藉,地上满是水渍和泥污,弥漫着浓烈的河腥气。李老栓不见了,仿佛人间蒸发。
只有院子中央的泥地上,安静地躺着那块翠绿欲滴的龙纹玉佩,在晨曦中,泛着妖异的光。
而黑水河,在那之后,似乎变得更加深沉和寂静了。偶尔有晚归的村民,会在雾起的夜晚,仿佛看到河心深处,有两道模糊的、纠缠在一起的黑影,随着水流,缓缓沉浮。
没人再敢去“鬼见愁”打渔。
那块不祥的玉佩,也无人敢捡,最终不知去向。
只是村子里从此多了一句告诫:
“水里的东西,碰不得;水鬼的债,躲不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