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栋新建的写字楼，玻璃幕墙亮得晃眼，大堂光可鉴人，一切都透着现代和效率。唯独那几部客梯，总让人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。不是因为老旧，恰恰相反，它们崭新得过分，不锈钢内壁光滑得像镜子，能照出人影，只是那影子总有点扭曲，仿佛隔着一层油腻的水汽。
怪事是从上个月开始的。
先是有人在员工匿名聊天群里抱怨，说晚上加班坐电梯，明明按了一楼，电梯却会在某个不存在的楼层停下，门开了，外面是毛坯状态的水泥墙和裸露的管线，冷风飕飕地往里灌，停留几十秒后，门又自己关上，继续下行。
起初大家都以为是电梯故障，报修了几次。维修工来了，查了又查，总说系统正常，线路没问题。次数多了，流言就起来了。
有人说，这楼盖的时候出过事，有个工人掉进了电梯井，尸体卡在某个楼层之间，一直没弄出来。也有人说，这地方以前是个乱葬岗，阴气重，电梯这种垂直上下的通道，最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。
最让人心里发毛的，是那诡异的语音播报。
我们楼的电梯，到达楼层时会用那种甜美的女声报数：“十楼，到了。”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那声音变了。不再是固定的录音，而是变得……活泛起来。音调还是那个音调，但语速会变，有时急促，有时拖沓，带着一种细微的、难以捉摸的颤音。更可怕的是，它开始报出一些不存在的楼层。
“负八楼，到了。”门开，外面是黑洞洞的、散发着霉味的狭小空间，像是设备层，又像是……某种被遗忘的夹缝。
“十四楼，到了。”门开，外面依旧是装修到一半的景象，但墙上用红漆写着巨大的、歪歪扭扭的“14”，油漆还没干透似的，往下淌着粘稠的痕迹。
“十八楼，到了。”门开，外面是彻头彻尾的黑暗，连应急灯的光都吞没了，只有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风吹进来。
没人敢在那些楼层下去。恐慌在加班狗之间无声地蔓延。大家宁愿去挤那几部慢吞吞的货梯，或者干脆爬楼梯，也不愿意单独乘坐客梯，尤其是在深夜。
我们公司市场部有个实习生，叫林薇，胆子小，但人勤快，经常被留下整理资料。上周五，她加班到快十二点，实在熬不住，抱着侥幸心理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客梯。她按了一楼，电梯开始下行。
一切正常。她松了口气，低头看手机。
突然，电梯猛地顿了一下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，然后灯“啪”地灭了，只有紧急按钮发出幽幽的红光。几秒后，灯又亮了，但光线变得惨白，忽明忽暗。
林薇吓得魂飞魄散，疯狂地按着开门键和警报键，毫无反应。电梯内部的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，隐约夹杂着细微的、像是很多人同时在低语的声音，听不清内容，只觉得密密麻麻，让人头皮发麻。
然后，那个甜美的女声再次响起，用一种近乎吟唱的、缓慢而清晰的语调报数：
“十七……”
林薇心脏骤停。我们这栋楼，最高只有十六层！
“十六……”
“十五……”
电梯并没有动，但它却在倒计数！
“……十四……十三……”
林薇尖叫着，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电梯门。那计数声不疾不徐，穿透她的哭喊和拍打声，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。
“……六……五……四……”
她的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，屏幕摔得粉碎。
“……三……二……”
计数声停顿了一下，在死寂的电梯轿厢里，那短暂的停顿显得无比漫长而恐怖。
然后，那个声音用一种带着诡异笑意的语调，轻轻地说：
“……零。”
“叮——”
电梯门，缓缓地打开了。
外面不是一楼大堂。而是一条长长的、灯光昏暗的走廊，墙壁是那种老式的、刷着绿漆的墙围，地上铺着暗红色的、磨损严重的地毯，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怪味。
这根本不是我们的写字楼！
林薇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，沿着走廊拼命奔跑，身后的电梯门无声地关上了。她不知道跑了多久，才在一个转角看到了熟悉的消防通道标识，顺着楼梯跑下去，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一楼大堂。值班的保安看到她脸色惨白、衣衫不整的样子，吓了一跳。
从那以后，林薇就辞职了，据说精神受了很大刺激，一直在看心理医生。
这件事彻底点燃了大家的恐惧。没人再敢晚上单独坐电梯，甚至白天也尽量结伴而行。物业的压力巨大，请了所谓的“高人”来看，折腾一番，屁用没有。电梯的异常变本加厉。
它开始“吃”人了。
第一个消失的是保洁张姨。她负责晚上清扫楼层，有人最后看到她推着清洁车进了客梯。第二天，清洁车停在某个异常的楼层门口，人不见了。报警，查监控，诡异的是，电梯内部的监控在她进入后不久就变成了雪花，而楼层的监控只拍到电梯门打开，里面空无一人，清洁车自己滑了出来。
然后是程序员小刘，加班到凌晨，第二天没来上班，手机不通。查监控，同样是在电梯里失去了踪影。只在电梯轿厢的角落里，找到了他常用的一支钢笔。
恐慌达到了顶点。写字楼里人心惶惶，离职率飙升。我们公司也开始强制规定下班时间，严禁深夜加班。
但我没办法。作为一个项目负责人，在deadline面前，加班是宿命。昨晚，我又熬到了快一点。整层楼只剩下我一个人，灯光熄灭了大半，只剩下我工位这一片孤岛。
我必须得走了。看着那几部静静停在一楼的客梯指示灯，我深吸一口气，选择了走消防楼梯。二十层，走下去也不轻松。
楼梯间里声控灯时亮时灭，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，格外响亮。走到大概十二楼的时候，我隐约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，很轻，很慢，不像是一个人。
我停下，脚步声也停了。
我继续走，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我头皮发麻，加快脚步，几乎是跑着往下冲。那脚步声也骤然密集，紧紧跟在后面！我甚至能听到一种细微的、湿漉漉的喘息声。
我魂飞魄散，不顾一切地狂奔，终于冲到一楼，猛地撞开消防门，冲进了灯光通明的大堂。值班保安惊讶地看着我。我惊魂未定地回头，楼梯间里一片死寂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。
我不敢停留，跟保安打了个招呼，快步走向大楼的玻璃旋转门。就在我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，身后那部一直停在一楼的客梯，突然“叮”地一声，门缓缓打开了。
我下意识地回头。
电梯里空无一人。惨白的灯光照着光滑的不锈钢内壁。
然后，那个甜美的女声，用只有我能听到的、带着一丝戏谑和冰冷寒意的语调，轻轻响起：
“等你好久了。”
“现在，轮到你了。”
我的血都凉了。僵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电梯门，并没有关上。它就那样敞开着，像一个沉默的、等待着猎物的巨口。
而更让我通体冰凉的是，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，大堂入口处那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墙面上，模糊地映照出电梯内部的景象——
那里面，并不是空的。
密密麻麻，挤满了“人”。
那些“人”影模糊，扭曲，像是隔着毛玻璃看到的影子，层层叠叠地塞满了整个轿厢。它们没有面目，只有一个个空洞的轮廓，静静地“站”在那里。
无声地，等待着。
我的手机在这死寂中突兀地震动了一下，屏幕自动亮起，显示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：
“欢迎搭乘末班电梯。乘客人数：37（+1）。”
我猛地抬头，再次看向那面大理石墙。
电梯里那些模糊的、拥挤的影子，似乎……齐齐地，朝着我的方向，转动了一下。
保安疑惑地看向我：“先生，你怎么了？还不走吗？”
他的声音，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。
电梯里那甜美的女声，再次响起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邀请：
“进来吧。”
“就差你一个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