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搬进这栋新建的“幸福苑”小区还不到一个月。三十二层，两梯四户，现代化的装修，明亮的楼道，一切都显得干净、规整，和我之前租住的老破小形成鲜明对比。但我很快发现，这里的居民有些……过于安静了。电梯里相遇，很少有人交谈，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，大家只是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，面无表情。
真正让我感到不对劲的，是那两部电梯。
它们运行起来几乎无声无息，平滑得让人心悸。轿厢内部是不锈钢墙面，光可鉴人，映出的人影却总有些扭曲变形。最奇怪的是电梯按钮面板旁边，贴着一张塑封的白色告示，上面用标准的宋体打印着几行字：
电梯使用须知
1. 凌晨12：00至凌晨3：00，仅限使用左侧电梯。
2. 乘坐时，请勿直视摄像头。
3. 若电梯在非地下室楼层停下且门外无人，请勿出电梯，立即关门。
4. 若听到小孩哭声或笑声，请无视。
5. 电梯运行期间，若感觉有人在你颈后呼吸，不要回头。
落款是“物业服务中心”，没有日期。
第一次看到这个须知时，我差点笑出声。这什么玩意儿？恶作剧？还是某种行为艺术？条款写得跟都市怪谈似的。我问过楼里遇到的几个邻居，他们要么含糊其辞，说“一直就有”，要么直接避开我的目光，加快脚步离开。他们的反应，不像觉得可笑，反而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……恐惧。
周五晚上，公司聚餐，我喝了不少酒，回到家楼下时，已经快凌晨一点了。大堂空无一人，只有惨白的灯光照着光洁的地面。两部电梯，一部显示停在32楼顶层，另一部——也就是右侧那部——显示停在地下二层车库。
我想起那个古怪的须知：“凌晨12：00至凌晨3：00，仅限使用左侧电梯。” 可现在左侧电梯在顶层，下来不知道要多久。我喝了酒，头晕脚软，只想赶紧回家躺下。右侧电梯就在地下二层，按一下就能上来。
“狗屁须知。”我嘟囔了一句，伸手按下了右侧电梯的上行键。
数字很快从“-2”开始跳动。电梯门无声地滑开，里面空无一人，灯光冷白。我走进去，按下“21”。电梯门缓缓合拢。
就在门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，我无意中瞥了一眼不锈钢轿厢壁映出的影像。除了我之外，角落里似乎……还有一个极其模糊、颜色深一些的影子？我猛地扭头看去——角落里空空如也。
酒意瞬间醒了一半。是光线折射吧？我安慰自己，强迫自己面向电梯门，盯着那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。
5… 8… 12…
电梯运行得异常平稳，几乎感觉不到移动。轿厢里异常安静，只有一种低沉的、几乎不易察觉的嗡鸣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我感觉后颈有点发凉，像是……有人在轻轻吹气。
我猛地想起须知第五条：“若感觉有人在你颈后呼吸，不要回头。”
冷汗瞬间冒了出来。我僵直着身体，死死盯着前方跳动的数字。
15… 18…
突然！“叮——”
电梯猛地顿了一下，停住了。楼层显示——20楼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我按的是21楼，而且，20楼的按钮灯是灭着的！
我紧紧盯着电梯门。门外，是20楼的楼道，一片漆黑，声控灯没有亮。借着电梯里透出的光，能看到楼道里空无一人，安静得可怕。
须知第三条：“若电梯在非地下室楼层停下且门外无人，请勿出电梯，立即关门。”
我手指颤抖着，拼命按着关门键。那个三角形的关门标志亮着，但电梯门纹丝不动！就像……就像外面有什么东西抵住了门一样！
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流下。那扇敞开的、对着黑暗楼道的门，仿佛一张沉默的、择人而噬的巨口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细微的、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漆黑的楼道深处飘了进来。
是小孩的笑声。
声音很轻，很空灵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，时远时近，仿佛在玩捉迷藏。
须知第四条：“若听到小孩哭声或笑声，请无视。”
我头皮发麻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我更加用力地捶打着关门键，几乎要把按钮按进面板里。
突然，笑声戛然而止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电梯门像是失去了阻碍，“嗖”地一声迅速合拢了。
电梯再次启动，向上运行，最终停在了21楼。门一开，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。
回到家里，反锁上门，我靠在门板上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。刚才的经历……是巧合？是醉酒产生的幻觉？还是……
我不敢细想。
第二天是周六，我睡到中午才起，宿醉加上惊吓，头痛欲裂。但昨晚的经历太过真实，我决定去物业问个清楚。
物业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、面色疲惫的男人，胸牌上写着“物业经理：赵”。我描述了昨晚的经历，隐去了自己违反须知使用右侧电梯的细节，只说自己乘坐左侧电梯时在20楼无故停下，还听到了怪声。
赵经理听完，脸色明显变了一下，眼神有些闪烁。他干咳两声，摆摆手：“先生，您可能是太累了，产生了错觉。20楼目前是空置层，正在做防水，晚上没人施工的。电梯偶尔故障停在空楼层也正常。至于声音，可能是通风管道的声音，我们楼栋新，有些设备噪音。”
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，但那不自然的表情和回避的眼神，让我无法信服。
“那电梯须知呢？”我追问，“上面那些条款是怎么回事？为什么凌晨只能用左侧电梯？为什么不能看摄像头？”
赵经理的脸色更加不自然了，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，掩饰着尴尬：“那个啊……是之前有个别业主反映电梯有些小问题，我们贴出来提醒大家的，主要是为了安全，规范使用。有些条款可能写得……嗯……有点不太严谨，让您误会了。”
他明显在敷衍。我意识到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真话。
离开物业，我心有不甘，决定自己去20楼看看。
白天，20楼的声控灯工作正常。楼道里果然空荡荡的，几户的房门紧闭，门上和墙边确实能看到一些做防水的痕迹和材料。看起来和赵经理说的差不多。
但我走到昨晚电梯停靠的位置附近时，脚步停住了。
地面上，靠近墙角的地方，散落着几块颜色鲜艳的、小小的积木。像是小孩子玩的。
空置层？做防水？怎么会有小孩的玩具？
我蹲下身，想看得更仔细些。突然，我感觉到一股视线。猛地抬头，看向楼道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。房门上的猫眼，深黑一片。
但就在我抬头的瞬间，我仿佛看到，那猫眼里，似乎有什么东西……动了一下？像是一个迅速移开的阴影。
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。我不敢再多待，立刻起身离开了20楼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刻意遵守着电梯须知，只在规定时间使用左侧电梯。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。尤其是在电梯里，那个位于右上角的黑色摄像头，像一只冰冷的眼睛，总让我感到不安。我谨记第二条规则，绝不直视它，但眼角的余光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。
有时，在深夜乘坐左侧电梯，当电梯在某个楼层停下，门外有邻居等待时，我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他们也从不看摄像头，甚至走进电梯后，会刻意避开那个方向。他们的眼神麻木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压抑。
昨天晚上，我加班到十一点多才回来。乘坐左侧电梯上楼，轿厢里只有我一个人。当电梯运行到15楼时，再次毫无预兆地停下了。
门打开，外面是明亮的15楼楼道，同样空无一人。
这次我没有慌乱，只是按照规则，准备按下关门键。
然而，就在门缓缓合拢到只剩一条缝隙时，我眼角的余光，透过那条缝隙，瞥见了楼道墙壁上光洁如镜的消防栓箱外壳。
不锈钢的外壳，像一面镜子。
在那倒影里，我看到……
电梯轿厢的右上角，那个摄像头的位置……
根本没有什么冰冷的机械镜头！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只布满血丝的、浑浊的、正在缓缓转动的……人眼！
它正透过那条即将消失的门缝，死死地盯着我！
“砰！”
电梯门彻底关紧，隔绝了那恐怖的景象。
我瘫坐在冰冷的电梯地板上，浑身冰冷，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规则第二条：请勿直视摄像头。
不是因为礼貌或者隐私。
是因为……那根本就不是摄像头！
那些条款，不是恶作剧，不是行为艺术。它们是……生存指南！是这栋楼的居民，用无法言说的代价，总结出来的，与某种隐藏在现代化设施下的、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共存的……规则！
我连滚带爬地回到家，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。我该怎么办？搬家？可租约还有大半年，押金是一大笔钱。举报？跟谁说？说电梯摄像头是只人眼？谁会信？
今天早上，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出门上班。在电梯里，我遇到了住在28楼的一个女人，平时还算能打个招呼。今天，她脸色苍白得吓人，眼窝深陷，紧紧抱着自己的包，身体微微发抖。
当电梯下降到10楼时，轻微地震动了一下。那个女人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抬起头，惊恐地看向电梯顶部的一个角落——那里是通风口的位置。
随即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迅速低下头，把脸埋得更深，但肩膀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那一刻，我明白了。
她知道。她一定也知道些什么。这栋楼里，很多人都知道。但他们不敢说，不敢问，只能默默地遵守着那些规则，活在无形的恐惧之中。
而我，因为一次侥幸，窥见了这恐怖真相的一角。
电梯到达一楼，门开了。那个女人几乎是逃跑般地冲了出去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那扇缓缓合拢的、光洁如新的电梯门。它像是一个现代化的棺材，每天运送着居民上下，同时也隐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。
我不知道那些规则之外还有什么，违反其他规则会有什么后果。
我只知道，从今天起，我必须像这里的其他居民一样，成为一个“遵守规则”的、沉默的、恐惧的囚徒。
因为那只眼睛……可能正在某个地方，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