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间出租屋是同事介绍的,说是主人急租,价格便宜得不像话。一室一厅,在老居民区的四楼,光线尚可,家具齐全,除了略显陈旧,挑不出什么毛病。唯一的怪处是卧室,不大,却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,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,只留下侧身通过的走道。而床的两侧,各摆着一个厚重的、颜色暗沉的红木床头柜。
那床头柜样式很老,像是几十年前的工艺,边角包着泛黄的铜片,柜门上雕着模糊不清的缠枝花纹。漆面斑驳,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,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和廉价樟脑丸的气味。
我看房时,房东,一个眼神有些飘忽、说话总慢半拍的中年男人,特意指了指那两个床头柜,语气平淡无波:“这两个柜子,是以前的老物件,有点沉,就没搬走。你用可以,最好……别打开。”
我当时没在意,只觉得是房东怕麻烦,或者里面放着些没清走的杂物。便宜压倒一切,我爽快地签了合同。
搬进来那天晚上,收拾完已是深夜。我瘫倒在床上,累得眼皮打架。卧室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床头灯,光线勉强照亮床周围一小片区域。那两个暗红色的床头柜像两个沉默的卫兵,矗立在床两侧的阴影里。
就在我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,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,钻进了耳朵。
嘶啦……嘶啦……
像是用指甲,非常非常轻地,在刮挠着什么硬质表面。
声音断断续续,若有若无。
我猛地睁开眼,睡意去了大半。侧耳细听,声音似乎来自……右边?
我扭过头,看向右侧那个床头柜。它在台灯光晕的边缘,暗沉沉的,柜门紧闭,纹丝不动。
声音停了。
是老鼠?老房子难免。或者是楼上的声音?我太累了,出现幻听了?我翻了个身,用被子蒙住头,强迫自己睡觉。
之后几天,相安无事。我把这茬忘在了脑后。
直到一周后的某个凌晨。我被尿意憋醒,迷迷糊糊坐起身,摸索着下床。脚刚沾地,那声音又来了。
嘶啦……嘶啦……
这一次,更清晰了些。不是在右边。
是在左边。
我左边的那个床头柜发出的。
我僵在原地,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。卧室里静得可怕,只有我这边的呼吸声,和那持续不断的、细微却异常刺耳的刮挠声。它不高昂,但在这种死寂里,显得格外固执,一下,又一下,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关在柜子里,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想要出来。
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。我死死盯着左边那个床头柜。昏暗的光线下,它像一个蹲伏的怪兽,那雕花的柜门,仿佛随时会被从里面顶开。
我屏住呼吸,壮着胆子,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步。
就在我靠近的瞬间,刮挠声戛然而止。
停了。
来得突然,去得也干脆。
仿佛刚才的一切,只是我的又一个幻觉。
我站在那儿,等了足足五分钟,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。只有冰冷的恐惧,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。
第二天,我仔细检查了两个床头柜。它们沉重得超乎想象,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挪动分毫,像是长在了地板上。柜门严丝合缝,我尝试着拉了拉,纹丝不动,似乎从里面锁死了,或者根本就是实心的?我俯下身,把耳朵贴在右边的柜门上,什么都听不到。又贴到左边的……只有一片死寂,和木头本身冰凉的触感。
房东那句“最好别打开”的话,此刻像鬼魅一样在我脑子里回响。
这不是怕麻烦。这柜子里,有东西。
我不敢再睡卧室了。那天起,我抱着被子睡到了客厅沙发上。白天进出卧室也尽量快步走过,不敢多看那两个柜子一眼。
然而,事情并没有因为我避开而结束。
睡在客厅的第一个晚上,半夜,我又被声音吵醒了。不是刮挠声。
是碰撞声。闷闷的,“咚”的一声。像是什么重物,从里面撞了一下柜门。
声音来自卧室。是左边的那个。
我吓得缩在沙发里,一动不敢动,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晚上,声音变成了右边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 间隔很久,才响一下,但每一下,都像撞在我心口上。
它们……在轮流响?
恐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我精神萎靡,黑眼圈浓得吓人。我尝试联系房东,那个号码却始终无法接通。我去找物业,物业的人一听是那间房子,脸色都变了,支支吾吾,只说房东很久没露面了,那房子空了挺长一段时间才租出去。
我意识到,我可能掉进了一个坑里。
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。我躺在客厅沙发上,眼睛瞪着天花板,耳朵却竖着,捕捉着卧室里任何一丝动静。
今晚格外安静。安静得让人心慌。
就在我以为能平安度过时,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不是刮挠,不是碰撞。
是摩擦声。粗糙的,缓慢的,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。像是用砂纸,在反复打磨着木头内部。
而且,这声音……不是在柜门,而是在柜体内部,在靠近墙壁的那一侧?
它在动?
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。我猛地坐起身,打开手机的电筒,光柱颤抖着指向卧室方向。我不敢进去,就站在客厅与卧室的交界处,远远地用光扫视。
两个床头柜依旧静静地立在床两侧,在手机光柱下投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。
摩擦声持续着,慢悠悠的,不慌不忙。
我死死盯着,眼睛都不敢眨。
突然,我发现左边那个床头柜,它紧挨着墙壁的那条缝隙,似乎……比白天我看的时候,变宽了一点点?
不,不是缝隙变宽。
是那个床头柜……它……它好像……整体,向床的方向,移动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距离!
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!
它在动!这鬼东西真的在动!
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回客厅,搬来一把沉重的实木椅子,死死顶在卧室门把手下。然后缩在沙发最远的角落,抱着膝盖,瑟瑟发抖,直到天色微亮。
天亮后,我鼓起勇气再次查看。卧室门被椅子顶着,费了好大劲才推开。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,用卷尺测量。
左边的床头柜,距离墙壁,比昨天我刻意记下的位置,确实近了大约一厘米。而右边的那个,似乎也向床挪动了一点。
它们像两个沉默的、笨拙的活物,在夜晚无人知晓的时候,极其缓慢地,向着床,向着曾经睡在床上的我,一点一点地……靠近!
我再也受不了了。这房子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。我当天就请假,开始疯狂地找新的出租屋,哪怕条件差很多,哪怕租金贵一倍,我也认了。
几天后,我匆匆搬离了那里。损失了押金和剩余租金,但我只觉得是花钱消灾,逃出生天。
几个月过去,新生活逐渐抚平了那段时间的惊恐。但那两个会移动的床头柜,始终是我心底一个不敢触碰的噩梦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遇到了一个同样住在那个小区的老人,闲聊起来,我忍不住提起了那间房子和那两个诡异的床头柜。
老人听完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。他压低了声音,神秘兮兮地告诉我:“那间屋啊……邪性!以前住着一对老夫妻,感情不好,分床睡,就是睡那张大床的两头。后来……好像是老头先没了,没过多久,老太太也走了。发现的时候,人都硬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。
“听说……发现老太太的时候,她不是躺在床上,而是……整个人蜷缩着,塞在了其中一个床头柜里!”
我如遭雷击,浑身冰冷。
“塞……塞进去了?” 我声音发颤,“这怎么可能?那柜子……”
“是啊,按说塞不进去。” 老人摇着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但发现的人就是这么说的,整个人扭曲得不成样子,硬塞进去的……而且……”
他凑近我,带着一股老人特有的酸腐气,一字一句地说:
“最邪门的是,警察来的时候,想把尸体弄出来,却发现……发现那柜子的内部空间,好像……好像在往里缩,死死卡着尸体,不让人往外拉……”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老两口,分睡大床两侧,各靠一个床头柜……
死后,一个(很可能是老太太)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蜷缩进了柜子……
柜子内部空间……会往里缩……
它们在晚上缓慢移动,向着床靠近……
所有的碎片,在这一刻,拼凑成一个让我灵魂战栗的、恐怖至极的真相!
那不是普通的家具。那可能是某种……承载了死者扭曲执念的、活着的“容器”!它们在夜晚移动,是不是想要重新靠近彼此?或者,是想把睡在床上的“新住户”,也一点点地,拖进那不断“往里缩”的、绝望的黑暗空间里去?
我猛地打了个寒颤,不敢再想下去。
从那以后,我看到任何式样老旧、尤其是暗红色的床头柜,都会产生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惧。
我总会下意识地想,那看似坚实的木板后面,那幽深的内部,是否也正在无声无息地,缓慢而固执地,往里收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