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口有口古井,井水冬暖夏凉,清甜可口。但村里人宁可多走二里地去河边挑水,也绝不靠近那口井半步。
奶奶说,那井里住着水鬼。
“民国三年大旱,井水干涸,村里人下井挖泥,挖出一具女尸,身穿大红嫁衣,面目如生。”奶奶摇着蒲扇,声音压得极低,“当晚,所有下井的人都梦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床头,问‘看见我的梳子了吗’。”
“后来呢?”我缩在奶奶怀里,既害怕又想听。
“后来那些人接二连三投井自尽,捞上来时,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破旧的木梳。”奶奶叹口气,“村里请来道士做法,道士说那女尸是百年前溺死的冤魂,已成气候,只能封井供奉,不可驱逐。”
于是那口井被封了起来,井口压上青石,每年清明,村民还会集体祭拜。
我十六岁那年,村里来了个承包商,看中了我们村的自然环境,想开发旅游。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口古井,说这是“难得的古迹”,非要重新开挖。
村长和老人们拼命阻拦,可承包商财大气粗,扬言不配合就撤资。最终,在金钱的诱惑下,村民们妥协了。
开工那天,十几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开井口的青石。井口开启的瞬间,一股刺骨的寒气涌出,明明是盛夏,井口却结了一层薄霜。
承包商不管这些,指挥工人下井清淤。第一个下去的是王老五,村里有名的胆大。可他在井下不到十分钟就惊慌失措地爬上来,脸色惨白,语无伦次。
“井底下...有东西摸我的脚...”他哆哆嗦嗦地说,“冰凉冰凉的...”
众人不信,觉得他是自己吓自己。承包商当场加钱,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又有两人下井。
这次他们在井下待了很久,久到地上的人开始不安。就在村长准备叫人下去查看时,井下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。
绳子被剧烈拉扯,地上的人赶紧往上拉。拉上来的只有一个人,神志不清,手里死死攥着一把腐朽的木梳。另一人不知所踪。
井口随即被重新封上,可已经太迟了。
当晚,村里就开始闹鬼。
先是王老五半夜梦游,穿着女人的衣服在村里游荡,嘴里不停问:“看见我的梳子了吗?”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。
然后是参与开井的人家,夜半时分总能听见井边传来女人的哭声。更恐怖的是,每家水缸里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几缕长发,湿漉漉的,散发着井水的腥气。
我那时年少气盛,不信这些怪力乱神。好友小斌神秘兮兮地告诉我,他表哥在城里读大学,说这都是心理作用。
“咱们晚上去井边看看,拍点视频,要是能证明没鬼,村里人就不用担惊受怕了。”小斌提议。
我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。
月圆之夜,我和小斌偷偷来到井边。古井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,井口的青石被挪开一道缝隙,黑漆漆的井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。
小斌打开手机录像,对着井口拍摄:“各位老铁看看,这就是我们村传说中的鬼井,今天我李小斌就来给大家揭秘...”
他话音未落,井里突然传来“咕咚”一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水。
我俩吓得一哆嗦,互相看了一眼。
“是...是石头掉下去了吧?”小斌强作镇定。
就在这时,我清楚地听见井里传来女人的哼唱声,调子古怪,从没听过,却让人脊背发凉。
“快走!”我拉着小斌就要离开。
一转身,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,背对着我们,一下一下梳着头发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小斌更是直接瘫坐在地。
那女人缓缓转身,月光照在她脸上——那是一张泡得肿胀变形的脸,眼睛没有瞳孔,只有白茫茫一片。最恐怖的是,她手里拿着的,正是今天从井里捞上来的那把破木梳!
“看见我的梳子了吗?”她开口,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,带着咕噜咕噜的水声。
我双腿发软,动弹不得。小斌却突然站起来,眼神呆滞地向那女人走去。
“小斌!回来!”我大喊。
小斌充耳不闻,一步步走向女鬼。女鬼伸出苍白浮肿的手,轻轻抚摸小斌的脸。
“终于找到你了...”她喃喃道,“替身...”
我不知哪来的勇气,捡起一块石头向女鬼砸去。石头穿过她的身体,落入草丛。她转头“看”向我,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。
“下一个是你...”她说完,连同小斌一起,化作一团水汽,消失不见。
我连滚带爬跑回村里,叫醒大人。大家拿着手电火把回到井边,哪里还有小斌的影子?只有井边湿漉漉的脚印,和一把掉在地上的手机。
小斌的失踪让全村陷入恐慌。承包商连夜逃走,村长痛心疾首,带领村民重新封井,请来和尚道士连做三天法事。
但一切都太迟了。
小斌失踪后的第七天,他的尸体浮现在村口的河面上。打捞上来时,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破木梳,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。
更可怕的是,参与开井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地投井。王老五、村长、还有那天拉绳子的几个人,都在月圆之夜莫名其妙地死在井里。每个人的手中,都有一把木梳。
村里人纷纷搬走,我家也准备迁往县城。临走前,奶奶翻出一本破旧的族谱,给我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。
“其实,那井里的女鬼,是咱们林家先祖的未婚妻。”奶奶声音颤抖,“百年前,先祖上京赶考,许诺归来即娶。那姑娘苦等三年,却等来先祖另娶高官千金的消息。悲愤之下,她穿着嫁衣投井自尽,临死发下毒咒,要林家世世代代不得安宁。”
我倒吸一口冷气:“那我们家...”
“咱们家就是那一支的后人。”奶奶老泪纵横,“这些年井口平安,是因为咱们家每年暗中祭祀。如今井被强行开启,怨气再也压制不住了。”
“有什么办法破解吗?”我问。
奶奶摇头:“除非...除非能找到她的尸骨,好生安葬,化解怨气。但她的尸骨当年被先祖秘密转移,无人知晓下落。”
我下定决心,在离开前解决这个百年恩怨。根据族谱中的零星线索,我推测女鬼的尸骨很可能被埋在祖坟的某个角落。
月黑风高夜,我偷偷潜入林家祖坟。按照族谱提示,我在第三代先祖林翰飞的墓旁找到一处松软的土地。挖地三尺,果然发现一个小坛子。
坛子里是一具用红布包裹的骸骨,还有一枚生锈的金钗。钗头上刻着“永结同心”——正是当年先祖送给未婚妻的定情信物。
我带着坛子来到井边,跪下恳求:“前辈,晚辈林晓峰代先祖向您赔罪。今日寻得您的遗骨,定当择吉地厚葬,只求您放下怨恨,安息吧。”
井水突然沸腾,一个红衣女鬼缓缓从井中升起。这次她的脸不再肿胀恐怖,而是恢复了生前的清秀模样。
“百年了...终于有人肯替我收尸...”她幽幽叹息,“但你可知,我恨的不是负心,而是欺骗。他若直言变心,我未必不能接受,何必骗我苦等三年?”
我无言以对,只能磕头谢罪。
女鬼飘到坛子前,轻轻抚摸那枚金钗,眼中流下两行血泪。
“我答应你,从此不再害人。”她说,“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前辈请讲。”
“将我与这金钗合葬,墓碑上刻‘林门白氏素心之墓’。”她轻声说,“生不能入林家门,死也要争个名分。”
我郑重答应。
女鬼的身影渐渐变淡,在完全消失前,她突然说:“小心水边,怨气已散,但井中另有他物...”
话音未落,她已化作青烟散去。
我按照承诺,将白素心的遗骨妥善安葬,碑文如她所愿。自那以后,井边再无异状。
但女鬼最后的警告让我不安。井中另有他物?是什么?
一年后,我回乡探亲,发现古井已被重新开发成景点。开发商请来风水大师做法,说井中怨气已散,现在是口福井。
我站在井边,隐约觉得井水黑得有些不自然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。
正当我准备离开时,一个小女孩跑到井边玩耍,不慎落水。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人。
井水刺骨寒冷,我抓住小女孩往上游,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。低头一看,井底密密麻麻全是苍白的手,而井壁上游弋着数个半透明的人影——正是当年投井而死的小斌、王老五他们!
原来,女鬼虽去,但她百年积聚的怨气已在井中形成了一种更可怕的东西——它能将溺死之人困在井中,成为它的奴仆,引诱更多替身。
我拼命挣扎,那些手却越抓越紧。小斌的脸凑近我,露出诡异的笑容:
“留下来...陪我们...”
我几乎窒息,绝望中忽然想起奶奶说过:溺水鬼最怕渔网。情急之下,我扯下腰间的钥匙串,上面挂着一个金属的网兜——那是我小时候捞鱼用的。
我将钥匙串砸向那些鬼手,它们尖叫着松开。我趁机奋力上浮,将小女孩推上井口,自己也爬了出来。
事后,我力劝村里重新封井,可这次没人听我的。古井已成为热门景点,每天为村里带来可观收入。
无奈之下,我只好在井边立了一块警示牌:“水深危险,请勿靠近”。
每逢月圆之夜,我总会梦见那口古井,和井中无数挣扎的手臂。而现实中,井区已发生多起游客险些落水的事件。
我知道,井中的东西还在等待,等待下一个替身...
也许有一天,它会再次攫取无辜的生命。到那时,还有谁能阻止它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