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口那部老式公共电话,是整条街最诡异的所在。
它孤零零地立在斑驳的墙角,暗红色的漆皮剥落大半,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壳。听筒油腻乌黑,数字键盘磨损得看不清数字,只有那个挂钩,还顽强地翘着。电话线从头顶杂乱的电线上垂下来,像条僵死的灰蛇。这部电话早就该拆了,现在谁还用这个?连收废品的都不要。
可它偏偏还能响。
那铃声不是现代手机清脆的电子音,而是老式电话那种尖锐、急促、带着金属摩擦感的“铃铃铃”声,能在深夜刺穿一整条巷子的寂静。
更邪门的是,它只在雨夜响起。
而且,只找将死之人。
巷子里的老住户都知道这个规矩。起初也有人不信邪,比如去年搬来的那个愣头青小张,有一晚喝多了,听到电话响,骂骂咧咧地过去接了。对着听筒“喂”了半天,那边只有滋滋的电流声,还有某种极细微的、像是湿漉漉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。他对着空气骂了几句,摔了听筒回来。结果第三天,他就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死在巷口,据说发现他时,他耳朵里正慢慢往外渗黑水。
从此,再没人敢碰那个电话。雨夜听到铃声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连灯都不敢开太亮,生怕那催命的声音注意到自己。
陈默搬来清水巷还不到一个月,租住在巷尾最便宜的一间平房里。他是个写悬疑小说的,专挑这种老旧、有“氛围”的地方找灵感。关于那部公共电话的传闻,他听房东老太太含糊地提过一嘴,当时只当是老人家迷信,心里甚至有些窃喜,觉得是绝佳的素材。
这天晚上,果然又下起了雨,淅淅沥沥,敲打着瓦片和窗户。陈默正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,窗外巷子里,那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,毫无预兆地炸响了。
“铃铃铃——铃铃铃——”
陈默手一抖,打错了好几个字。他皱起眉,心里莫名一阵烦躁。这声音也太吵了。他走到窗边,撩开旧窗帘一角往外看。
昏暗的雨幕中,巷口那部红色电话亭像个模糊的鬼影,听筒悬在那里,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。整条巷子黑漆漆的,没有一扇窗户亮灯,死寂得可怕,只有那铃声和雨声交织。
他想起房东的警告,心里也有些发毛。但转念一想,自己是写恐怖故事的,还能被一个传闻吓住?说不定是哪个醉汉或者小孩的恶作剧。他决定不理睬,回到电脑前,戴上耳机,用最大音量的音乐盖住那烦人的铃声。
然而,那铃声仿佛能穿透耳膜,直接钻进脑子里。他心烦意乱,一个字也写不下去。
就在这时,他放在桌上的老旧智能手机,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,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。那号码的格式极其古怪,不像是正常的手机号或者座机号,数字排列杂乱无章,中间还夹杂着诡异的符号。
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盯着那号码,鬼使神差地,伸手拿起了手机。
滑动接听。
他把手机放到耳边。
“喂?”
电话那头,没有任何人声。
只有一种……粘稠的、缓慢的、液体滴落的声音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间隔均匀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。
除此之外,便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陈默屏住呼吸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他猛地挂断电话,心脏怦怦直跳。是恶作剧?还是……
他不敢想下去。
那一夜,他睡得极不安稳,梦里全是那“嗒嗒”的滴水声。
第二天,雨停了。陈默出门,特意绕到巷口那部公共电话前。电话亭里外都湿漉漉的,听筒上挂着几颗雨滴,键盘缝隙里满是污垢。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不同。他试着拿起听筒,里面是忙音,一切正常。
也许昨晚手机那个真是巧合?他自我安慰。
然而,第二天晚上,手机又响了。还是那个诡异的号码。
陈默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咬着牙接了起来。
这一次,除了那规律的“嗒……嗒……”滴水声,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别的……极其细微的,像是有人用指甲,在粗糙的水泥地上,一下,一下,缓慢地刮擦……
“谁?!你到底是谁?!”陈默对着话筒低吼。
回应他的,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和滴水声。
他再次狠狠挂断电话,背上已经惊出了一层白毛汗。
他开始真正感到恐惧了。他去找房东老太太,想问个清楚。老太太一听他接了那电话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连连摆手:“坏了坏了!你咋就不听劝呢!那电话……那电话是阴间打来的‘凶问’啊!接了……接了就要被勾魂的!”
“凶问?”陈默声音发颤。
“就是给将死之人报信的电话!”老太太压低了声音,眼神惊恐,“那滴水声……听说,是人断气后,停在义庄或者家里,尸身化出的尸水滴在瓦盆里的声音……那刮擦声……是……是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音啊!”
陈默如坠冰窟,浑身发冷。
接下来的几天,他活在巨大的恐惧和焦虑中。他不敢接那个号码的打来的电话,但铃声总在深夜准时响起,屏幕上的诡异数字像催命符一样跳动着。他试过关机,可手机总会自己莫名其妙地开机。他试着把手机扔远,可那铃声仿佛能穿透墙壁,直接在他耳边回荡。
他开始出现幻听,即使在白天,也总觉得能听到那“嗒嗒”的滴水声和“沙沙”的刮擦声。他吃不下,睡不着,迅速憔悴下去,眼窝深陷,脸色灰败。
他翻遍了民俗志异,试图找到破解之法。隐约查到,有些横死之人怨气不散,会通过某种媒介,比如水,比如特定的声音,来寻找“替身”。那部公共电话,或许就是因为常年暴露在雨水中,成了某种通道。而第一个接听“凶问”的人,就会被标记,被那怨魂缠上,直到……
他不敢再想。
又是一个雨夜。窗外电闪雷鸣,大雨滂沱。
陈默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,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,瑟瑟发抖。桌上的手机屏幕,再一次,幽幽地亮了起来。那个诡异的号码,如同索命的诅咒,固执地显示在屏幕上。
“铃铃铃——铃铃铃——”
手机的铃声,和窗外巷口那部公共电话的铃声,竟然在此刻,同步了!两种铃声交织在一起,穿透雨幕,刺穿耳膜,将他紧紧包围。
他知道,躲不掉了。
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,瞳孔因恐惧而收缩。在那屏幕反光的、模糊的倒影里,他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……不是他自己的脸……而是一张浸泡得肿胀、五官模糊的……鬼脸!正趴在他的肩头,对着屏幕里的他,无声地狞笑!
“啊——!”
陈默终于崩溃,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连滚带爬地扑到桌边,一把抓起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手机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砸向墙壁!
“啪嚓!”
手机屏幕碎裂,零件四溅。
铃声,戛然而止。
世界,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窗外的雨声,还在哗啦啦地下着。
陈默瘫倒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浑身被冷汗浸透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。结束了……终于结束了吗?
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。
目光,不由自主地,落在了房间角落里,那部分机电话上。
这部老式转盘电话,是房东留下的,早就断了线,只是个摆设。
此刻,那部断线多年的老式电话,听筒竟然……自己离开了挂钩,悬在半空,微微晃动着。
陈默的血液彻底冰冷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,那部断线电话的转盘,开始自己……缓缓地,逆时针转动起来。
发出“咔哒……咔哒……咔哒……”的,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它转得很慢,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手指,正在笨拙而执着地,拨动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接通的号码。
“咔哒……咔哒……”
电话还在转。
一圈。
又一圈。
仿佛要永远这样转下去。
直到,找到它想要的那个“人”为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