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栋新建的写字楼,气派,现代,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我所在的公司在十二楼,视野开阔,能望见半座城的风景。一切都很好,除了那个该死的电梯。
电梯本身没什么特别,锃亮的不锈钢厢体,数字按键从负二到二十四,清晰明了。怪就怪在,它偶尔——真的是偶尔,毫无规律——会在你按下楼层后,悄无声息地,在那一排本该依次熄灭的楼层数字上方,多亮起一个按钮。
那个按钮是暗红色的,像是凝固了很久的血,上面没有数字,只有一个奇怪的、扭曲的图案,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,又像是一道歪斜的裂痕。
它亮起的时候,电梯里的灯光会极其轻微地闪烁一下,光线变得有些发青,周围的空气也会骤然降温几度,带着一股类似地下停车场角落里的、那种阴冷潮湿的霉味。
第一次遇见,是我加班到深夜。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,按下“1”楼。电梯开始下行,数字从12跳到11,10,9……一切正常。就在经过8楼时,“叮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几乎听不见的响声,那个暗红色的按钮,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,就停在“8”楼数字的上方。
我一愣,以为自己眼花了,或者是电梯故障。我仔细看了看,那按钮真实存在,那诡异的图案在青白色的灯光下,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。电梯没有在8楼停留,继续下行。7,6,5……那红色按钮一直亮着,像一只窥视的眼睛。
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。我紧紧盯着那按钮,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。到了1楼,电梯门打开,外面是大厅明亮正常的灯光。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,回头再看时,电梯门缓缓关上,里面那暗红色的光点,在闭合的门缝中一闪而灭。
第二天,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同事。有人一脸茫然,说从未见过。也有人神色微妙,压低声音说:“你也看到了?那东西邪门,亮的时候千万别好奇,更别按!”
“按了会怎样?”
那同事脸上掠过一丝恐惧,摇摇头,不肯再说。
好奇心像藤蔓,一旦生根,就难以遏制。我开始留意那部电梯,留意那个偶尔会亮起的红色按钮。我发现它出现的时间完全不固定,白天、晚上、人多人少,都有可能。而且,似乎只有一部分人能看见它。有几个同事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从未见过,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。
公司里开始流传一些零碎的传闻。说这栋楼在建的时候,出过事故,死过几个工人,尸体好像就一直没找到。还有人说,这块地皮以前是个乱葬岗,或者是个废弃的医院地基,阴气重得很。
我原本是不信这些的,可每次看到那个按钮,感受到那瞬间的温度变化和诡异气味,心里就忍不住发毛。
这天下午,为了赶一个急活,我又成了部门最后一个走的。外面天已经黑透,写字楼里安静得可怕,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。
走进电梯,按下“1”楼。金属门缓缓合拢,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点喧嚣隔绝。电梯开始下行。
12……11……10……
我的心莫名提了起来,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果然,在数字跳到“9”时,那熟悉的、几乎微不可闻的“叮”声响起。
那个暗红色的按钮,又一次亮了起来。这一次,它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,那扭曲的图案,更像一只半开半阖、充满恶意的眼睛。
电梯里的灯光瞬间变得青惨惨的,照得我的脸色也一片惨绿。那股阴冷的霉味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。温度骤降,我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电梯没有停下,继续下行。8……7……6……
那红色按钮固执地亮着,像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,不可抑制地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:按下去!看看会发生什么!
同事的警告在耳边回响,但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,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。我的手指,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颤抖着,缓缓伸向了那个暗红色的按钮。
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按钮的瞬间——
电梯猛地一震!不是故障那种晃动,而是像撞上了什么东西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!
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,青白色的光忽明忽灭,将电梯厢体切割成一片片扭曲的光影。数字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乱码般疯狂跳动,最后定格在一个绝不可能存在的数字上——
13。
我们这栋楼,明明没有13层!从12层上去就是14层!这是常识!
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。我死死盯着那个“13”,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。
更恐怖的是,电梯停了。不是到达某层的平稳停止,而是那种戛然而止,悬停在半空中的感觉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连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都消失了。只有我粗重、惊恐的呼吸声,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回荡。
那暗红色的按钮,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。
我疯狂地按动着开门键,按动1楼的按键,按动警报铃……没有任何反应!所有按钮都像是死了一样,失去了作用。对讲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噪音,无人应答。
我被困住了。困在了一个不存在的“13层”。
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。不知过了多久,几分钟?还是几个小时?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一点点淹没我的理智。
就在这时,我听到了声音。
不是从电梯门外,而是……从电梯厢体本身传来的。
先是极其细微的、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轻轻刮搔不锈钢内壁的声音。“嚓……嚓……嚓……”从头顶传来。
我猛地抬头,头顶是光滑的金属板,什么都没有。
但那刮搔声没有停止,反而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急促。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趴在电梯顶上,用长长的指甲,不耐烦地刮着。
紧接着,是哭声。
一个女人的哭声,幽幽咽咽,时断时续,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痛苦。那声音飘忽不定,有时觉得就在门外,有时又觉得……就在这电梯厢里,紧贴在我的身后!
我猛地转身,背后只有冰冷的不锈钢壁,映出我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。
“谁?!谁在那里?!”我嘶哑着嗓子喊道,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回荡,显得异常空洞。
没有人回答。只有那哭声,变得更加清晰,更加凄厉。
然后,我闻到了味道。
一股浓烈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血腥气,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,迅速充斥了整个电梯厢。那味道让人作呕,直冲脑门。
灯光又开始剧烈闪烁。在明灭不定的青光中,我惊恐地看到,光滑如镜的电梯内壁上,开始缓缓渗出暗红色的、粘稠的液体!像血,但又比血更浓,更污浊!它们蜿蜒而下,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。
刮搔声,哭声,血腥味,渗出的污血……这狭小的电梯,瞬间变成了一个恐怖的炼狱!
我蜷缩在角落,双手死死捂住耳朵,闭上眼睛,试图隔绝这可怕的景象和声音。但毫无用处。那哭声直接钻进我的脑子,那血腥味无孔不入,那冰冷的、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!
“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”我崩溃地哭喊,用头撞击着电梯壁,但回应我的只有沉闷的回响和那持续不断的诡异声响。
就在我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,所有的声音,刹那间消失了。
刮搔声,哭声,都停了。
连那浓烈的血腥味,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,消散无踪。
电梯里的灯光恢复了正常,虽然依旧有些惨白,但不再是那种诡异的青色。
我颤抖着,缓缓放下手,睁开眼。
电梯内壁干干净净,哪里有什么渗出的血迹?
数字显示屏上,楼层数字不知何时变回了“1”。
然后,“叮”的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,电梯门,缓缓打开了。
外面是灯火通明、空无一人的一楼大厅。熟悉的景象,此刻看起来却无比陌生。
我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,瘫软在大厅冰凉的地面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浑身都被冷汗湿透,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。
保安听到动静跑过来,关切地问我怎么了。
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电梯,13层,红色的按钮,哭声,血迹……
保安一脸困惑:“先生,您是不是太累了?我们这栋楼没有13层啊。电梯刚才运行记录也正常,直接就从12楼下到1楼了。您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
他扶着我走到电梯口,指着那排按键。从负二到二十四,清清楚楚,哪里有什么暗红色的、带着诡异图案的按钮?
一切正常得可怕。
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租住的公寓,一夜无眠。只要一闭上眼,就是那青惨惨的灯光,那刮搔声,那哭声,那弥漫的血腥味。
第二天,我请了病假,没去上班。我查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,关于这栋楼的历史,关于电梯的传闻。信息寥寥,只有一些更加支离破碎、真假难辨的传说。
有人说,以前这块地确实有个小诊所,后来发生火灾,烧死了不少人。
有人说,建楼时不是死了几个工人,是整整一个班组,十三个人,连人带设备神秘失踪了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。
还有人说,那暗红色的按钮,是“阴梯”的标记,只有时运低、火焰弱的人才能看见,按了它,就会被带往“不属于活人的楼层”。
我不知道哪个传说才是真的,或者都是真的。
我只知道,从那天起,我再也无法正常乘坐那部电梯。每次走进去,都会感到一股寒意,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那排按键的上方,害怕那暗红色的光芒再次亮起。
我开始走楼梯,从十二楼到一楼,每天如此。
偶尔在深夜里,当我独自一人在公司加班,听到远处电梯运行的嗡鸣声时,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。
我总觉得,那部电梯并没有恢复正常。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,等待着下一个时运不济、又充满好奇心的猎物。
而那个不存在的第十三层,或许一直都在那里。在光鲜亮丽的现代建筑内部,在钢铁与电路的缝隙里,静静地,等待着下一次的开启。
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?我不知道,也永远不想知道。
我只希望,那天我按下按钮的手指,最终,并没有真正触碰到那个禁忌的图案。
但这个念头本身,就像电梯里那若有若无的霉味一样,始终缠绕着我,无法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