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的灰还在一点一点往外冒,像沙漏里卡住的最后一粒沙,断断续续地飘出来,就是不停。牧燃盯着那点灰,手心发紧,指节用力一捏,想把它压回去。可他越使劲,脊椎里那根新长出来的东西就越抖得厉害,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蛇,猛地一颤,疼得他牙根发酸。
他深吸一口气,鼻子里全是灰土的味道,喉咙干得像要裂开。刚才从骨头缝里冲上来的那股热劲已经退了,但身体还是怪怪的——说不上累,也不觉得有力气,就像换了副躯壳,手脚都不太听使唤。
他抬起右手,那只由灰晶组成的手臂在风中泛着暗光,断口处的新晶体还没长齐,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。他试着动了动肩膀,后背立刻一阵麻痒,肩胛骨附近像有根线从脊柱直通皮肉深处,轻轻一扯就全身发颤。
“能用吗?”他低声问自己。
话音刚落,他闭上眼,把意识往下沉,慢慢探向脊椎最底端。那里还留着一丝烫意,像刚从火炉里抽出来的铁条。他顺着这股热流一点点往上走,像在摸一根陌生的骨头。
忽然,肩后一凉。
灰光一闪,一把三尺长的刀凭空出现。刀身灰黑,布满细纹,边缘坑坑洼洼,像是用碎石拼成的。它浮在半空,轻轻震动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。
成了。
他睁开眼,伸手去握。
手刚碰到刀柄,整条右臂突然一麻,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。他没松手,反而攥得更紧,转身朝着旁边半截塌掉的石柱狠狠劈下!
刀锋划过,石头没有裂开,只是切口周围迅速变黑,像被火烧过又冷下来的焦痕。奇怪的是,那黑痕还在往里缩,一层层剥落,露出更深的黑,仿佛石头正在腐烂。
他皱眉,收回刀。
可刀没回来。
它停在半空,开始扭曲变形,像一块烧软的铁皮,缓缓卷曲、拉长,边缘化作黏糊的灰浆,滴落在地。那些灰浆竟然没散开,反而像活了一样钻进了石缝。
牧燃心头一跳,立刻催动体内的星脉,想把灰刀召回来。可那刀一动不动,反而扭得更快了,好像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力量。
他往后退了半步,脚踩进一道浅浅的裂缝。这条缝从远处灰原一路延伸过来,此刻正微微发烫。他低头一看,发现裂缝两边的土粒竟在慢慢分开——不是风吹的,而是自己在动,像是被什么推开了。
“你疯了吗?在这种地方用灰术!”
一声厉喝从头顶炸响。
星辉如网般落下,扫开灰雾,一个人影从天而降。白袍翻飞,左肩缠着焦黑的布条,是白襄。他落地时脚步不稳,显然伤还没好,但右手已经扬起,手臂上的甲胄光芒暴涨,掌心旋转着一圈星纹,直指牧燃。
牧燃本能地反手一甩。
灰刀脱手而出,直冲白襄脸面而去。
可中途,刀身突然变软,像一条黑蛇忽然醒来,猛地一拐,绕过星辉屏障,贴着地面疾驰,眨眼间缠上白襄的腰,一圈圈绞紧。
白襄瞳孔猛缩,星辉爆发,护罩撑起,可那些灰却不散,反而越裹越密,像湿泥一样黏上去,转眼把他整个人包进了一个灰壳子里。星辉在壳内剧烈震荡,灰壳随之起伏,像一颗被捂住的心脏,在风中微微跳动。
牧燃站在原地,喘着气,额头的汗混着灰滑下来,流进眼里,刺得生疼。
他没动。
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。
刚才那一扔,根本不受控制。刀飞出去的瞬间,脊椎剧烈震动,连他自己都压不住那股力量。至于白襄……他本意只是逼退,并不想真的伤他。
可现在,对方已经被裹住,悬在半空,灰壳还在一点点收紧。
风停了。
四周安静得能听见灰粒落地的声音。远处那道裂缝仍在延伸,泥土缓缓退开,仿佛有什么正从地底爬上来。
牧燃低头看向自己的手。
掌心又开始渗出灰,不多,却不停,好像体内某个开关松了。他试着握拳,灰从指缝溢出,落在地上,却不散开,反而轻轻一颤,朝他脚边聚拢。
他猛地抬头。
灰壳忽然动了。
表面泛起一圈波纹,像是里面的人醒了。紧接着,一道星辉从内部刺出,撕开一角,可刚露光,就被涌上的灰浆堵死。灰壳重新合上,比之前更厚。
牧燃往后退了半步。
他知道不对劲。
灰术不该这样。它应该是死的,是他用来防身、攻击的工具,而不是会自己爬、会缠人的东西。可现在,它好像有了脾气,甚至……有了想法。
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时候说过的一句话。
“哥,你看不到吗?它们在动。”
那时他还笑她胡说八道。
可现在,他有点信了。
灰不是死的。
至少,在这片土地上,它不是。
他盯着灰壳,声音沙哑:“你要杀我,刚才就有机会了。你来这儿干什么?”
灰壳没反应。
但他知道,里面的人听得见。
“你是烬侯少主,能打开尘阙通道,带着星辉令牌,还能在我妹妹身上留下印记。你不是普通人,也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那架飞行器里。”他往前一步,“你监视我多久了?从我第一次引灰入体开始?还是更早?”
灰壳依旧沉默。
但他看见,壳子表面微微凹了一下,像是里面的人抬起了手。
牧燃冷笑:“你说我在尘阙用灰术会惹祸,那你呢?你带着星辉闯进来,就不怕引来什么?还是说……你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?”
他说得越来越慢,目光落在灰壳底部。
那里,一缕极细的灰丝正悄悄渗下,落入裂缝。那灰丝不断延伸,像一根线,通向远方。
他顺着方向望去。
前方黑影矗立,那是尘阙的边界。再过去,就是灰市。他知道那里藏着黑市商人、逃奴、被星辉驱逐的残修,还有靠卖消息活命的地头蛇。只要有钱,或者敢拼命,就能换来想要的一切。
包括怎么掌控这具身体。
也包括怎么不让它先把自己烧毁。
他抬脚,准备离开。
可刚迈出一步,背后猛地一紧。
灰晶脊椎剧烈震颤,像被人从里面狠狠拧了一把。他一个踉跄,膝盖差点着地,勉强撑住才没倒下。掌心的灰哗啦涌出,完全不受控制,洒在地上。那些灰一碰泥土,立刻扭动起来,顺着裂缝往深处爬。
他咬牙,想压住。
可压不住。
脊椎里的东西好像彻底醒了,不再听他的,反而在经络里乱撞,撞得他太阳穴直跳。
他回头看向灰壳。
“你不说话,我也得走。”他喘着气,“我得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,也得搞明白,你为什么会有那块玉。”
灰壳依然不动。
可他忽然觉得,里面的人,也许也在等这一刻。
等他失控。
等他不得不踏上这条路。
他转身,一步一步走向那片黑影。
每走一步,脊椎就震一次,掌心的灰就多流一分。身后,灰壳静静悬浮,随着他的步伐,轻轻起伏。
像在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