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框上的木纹已经被血染透了,暗红的液体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滑落。牧燃没有松手,也没抬头去看院子里那盏摇晃的红灯笼。风吹过来,卷起他肩头的灰屑,像霜一样簌簌掉落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。
脚踩在石板上的瞬间,左腿发出一声闷响,灰色的晶体迅速修复了关节,稳稳地撑住了他的身体。右臂已经快要散架了,只剩骨架和破皮勉强连着,但他根本没管它,只是用左手轻轻按了按胸口——那里,灰侯的印记正发烫。
不是警告,是回应。
这种热度,比神血信笺带来的灼烧感更沉、更稳,像是某种共鸣,正在唤醒他体内深处的东西。
他知道,这感觉能为自己所用。
烬侯府的藏书阁藏在西院最深处,三层飞檐压着夜色,守卫比平时多了两倍。他贴着墙根悄悄前行,避开巡逻的人影。每走一步,体内的灰晶都在微微震颤,右臂不断渗出灰色粉末,他悄悄捏碎,撒向空中。那些细粉在风里轻轻反光,远处的机关傀儡竟因此偏了方向,错开了路线。
终于到了阁楼门前,台阶旁立着一块刻满星纹的石碑。他伸手按上去,掌心刚碰到冰冷的石头,胸口的印记猛地一烫!
裂纹从石碑中心蔓延开来,灰色纹路顺着他的手臂爬进石中,仿佛血脉相连的亲人终于相认。几息之后,石碑“咔”地一声沉入地下,门无声开启。
里面黑得像墨汁。
他没有点灯,也没有动用灰界的扫描功能,径直上了楼梯。一共七层,禁术区在最顶层。越往上,空气越干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吸走水分。
走到第六层时,他停下脚步,从袖口撕下一小块已经开始灰化脱落的皮,放进嘴里嚼了几下,咽了下去。喉咙火辣辣地疼,但脑子却清醒了许多。
第七层的门是铁做的,没有锁孔,只有一处凹陷的手印。他抬起左掌,慢慢按了进去。
手印闪过一道微光,铁门缓缓滑开。
一股陈年纸张和药草的味道扑面而来,不刺鼻,却让呼吸变得沉重。屋子里全是高高的书架,摆满了书,但都不是普通的竹简或纸卷。那些书皮泛着暗灰色,像绷紧的死人皮肤,有的甚至还在轻轻起伏,好像里面有心跳。
他走向中间的书架,抽出一本。指尖刚碰封面,书就轻轻颤了一下,封皮裂开一道缝,露出密密麻麻的文字。他盯着看,那些字竟然像蚂蚁一样爬动,最后拼成一句话:
“非灰脉者,焚。”
他冷笑一声,撕下肩上一块快要掉的皮,混着一口血吐在书页上。灰血渗进去的刹那,整本书安静下来,文字定格——《溯洄逆神术》。
他抱着书走到角落的石台前。台子中央有个凹槽,刚好能放书。他摊开书页,双手压住边缘,彻底开启了灰界,意识沉入脊柱深处。
书页自动翻动,停在某一页。
当那行字出现时,屋里所有的书都轻轻震了一下:
“欲逆溯洄三百年,必以无瑕之体为引,灰侯血脉为媒,献祭双生之魂,焚尽三千星轨。”
他看着这句话,眼神都没眨一下。他知道“无瑕之体”说的是谁,“灰侯血脉”又意味着什么。至于“双生之魂”……脑海里忽然闪过妹妹小时候的样子——两人坐在炉火前,影子投在墙上,融成一片。
书页中央突然鼓起一个小点,好像夹着什么东西。他小心翻开,一张泛黄的画像掉了出来。
画里的男人站在黑色河流边,背影孤绝。河水倒流,天上星辰错乱排列。他穿着破旧长袍,肩膀露出森森白骨,脚下踩着层层灰烬。
牧燃伸手要去拿。
画像突然自燃,火焰幽蓝,却没有温度。火中的人缓缓回头——眉骨高耸,鼻梁笔直,唇角微抿,那张脸,竟和他自己有七分相似!
他没退。
反而上前一步。
火光照在他脸上,额角渗出冷汗。就在这一刻,画像背面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小字,几乎看不见:
“往者牧焚,来者牧燃,薪火相传,唯灰不灭。”
他呼吸一滞。
三百年前那个焚身启河的人……不是别人。是先祖,也是起点。而他自己,从出生那一刻起,就已经被写进了这条命途。
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。
他抬头,看见穹顶的星图开始旋转,原本静止的铜线逐一亮起红光,交织成阵。地面也在变化,石砖裂开缝隙,露出下方复杂的纹路,像巨大的符印正在激活。
藏书阁猛地一震。
紧接着,第二下震动传来。
他感觉到脚下倾斜,墙壁发出低沉的摩擦声,整座建筑似乎正在移动。窗外的夜色变了,不再是府邸庭院,而是模糊的虚空,远方星辰扭曲拉长。
空间封锁启动了。
这里即将脱离现实,变成一个独立的囚笼。
他没动,只是低头看着《溯洄逆神术》,手指仍压在书页上。火焰早已熄灭,画像完好如初,静静躺在台面,画中人依旧望着他,眼神平静,没有催促,也没有怜悯。
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。
他明白现在还能逃,还有机会破窗而出。可一旦这座楼完全移位,外界就会抹去它的坐标。没人能找到他,他也再无法接近地底三百丈的那扇门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,目光落在书页最后一行。
原本空白的地方,此刻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:
“施术者需立于溯洄河心,手持断钥,以己身为薪,点燃星轨回环。”
断钥……
他想起神血信笺里闪过的画面——石门前的地面上,躺着半截断裂的金属钥匙,旁边还有三对翅膀的影子。
他记得那把钥匙的形状。
竟然和小时候在妹妹枕头下捡到的那一把,一模一样。
他缓缓伸手进怀里,掏出一块焦黑的小铁片。那是昨夜拆信时从残烬里扒出来的,当时没在意,现在才明白,那根本不是信纸碎片,而是钥匙的一部分。
他把铁片放在书页上。
两者相触的瞬间,书中文字剧烈跳动,整本书嗡嗡震颤,像被唤醒了。一股能量从书脊涌出,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体内,与灰侯印记产生强烈共鸣。
印记滚烫,几乎要灼伤皮肤。
他咬牙坚持,没有甩手。他知道这是考验,也是确认——这本书,在验证他是不是“那个人”。
几秒后,震动平息。
书页恢复平静,关于断钥的文字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新的一句:
“唯有双生共执,方可开门。”
他久久地看着这句话,一句话也没说。
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不是人,是机关傀儡被激活了。走廊尽头,金属刮地的声音由远及近。整座阁楼仍在上升,角度越来越斜,他已经能感觉到重心在往右边滑。
他没有回头看门。
只是将左手按在书页中央,掌心渗出血珠,混着灰屑一起压进纸面。
鲜血渗入的刹那,画像再次燃烧。
这一次,火焰没有熄灭。
火中之人缓缓抬手,指向他。
一个声音响起,不通过耳朵,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:
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