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龙静静地趴在废墟上,像一座沉默的山。它的眼睛暗淡无光,像是熄灭的星星,让人一看就心里发闷。空气仿佛被谁按住了,连灰尘都不动了,整个世界安静得吓人。
考核官的手停在半空,五条闪着星光的锁链紧紧缠住灰龙,绷得笔直。可他却不敢再往前一步。
就在这个时候,天边忽然裂开了一道细缝。
不是幻觉,也不是书里写的那种虚影,是真的——就像有人拿刀划破了黑夜。一道身影从裂缝中走出来,脚步还没落下,漫天的星光就像潮水一样倾泻而下。
是白襄来了。
他没穿烬侯府那套沉重的黑铠,只披着一袭白色长袍,袖口绣着一圈银色的纹路,像是会呼吸的星星。可他的气息比任何盔甲都更让人害怕。他抬起手,指尖垂下一缕光芒,那光不走直线,反而弯弯曲曲地流淌,像一条倒着流的河。
溯洄河。
光河一现,灰龙的鳞片就开始一片片脱落。不是炸开,也不是碎掉,而是像被风吹散的灰,轻轻飘走了。整条龙的动作越来越慢,好像时间在它身体里停住了。
“你本可以成为新的灰侯。”白襄的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层层灰雾,清清楚楚传进牧燃耳朵里,“为什么非要走牧焚的老路?”
牧燃躺在地上,胸口插着一把由灰烬凝成的短刀,血几乎流干了,只剩一点暗红的液体缓缓渗出来。他听见了白襄的话,也感觉到了话里的波动——星纹正在试图唤醒他体内的印记,那是灰侯血脉的契约力量。只要他回应,意识就会被拉进去,变成前人意志的容器。
但他没有反抗。
反而笑了。
嘴角咧开,牵动伤口,血沫从唇边溢出。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,透过灰龙庞大的身躯缝隙,死死盯着河面上的白襄。
“你说他是前车之鉴。”他声音沙哑,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,“可我觉得,他是第一个敢烧天的人。”
说完,他猛地抬起左手,把插在胸口的刀又狠狠推进去一寸。
不是为了活,而是为了更快地死去。
体内的灰界剧烈震动,原本连接灰龙的那些丝线突然收紧,所有残存的力量不再往外散,而是全部倒灌回他的身体。右臂早已焦黑如炭,左腿只剩下骨架裹着一层皮,可此刻,这些破碎的地方竟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快灭的炉火里最后跳动的火星。
白襄眉头微皱。
他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这不是挣扎,也不是反击,而是一种……准备。
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。
牧燃没回答。
他在灰龙的核心深处睁开了“眼”。
那不是眼睛,而是意识的延伸。整条灰龙就是他的一部分,每一片灰晶都在回应他的心跳。他知道这具龙身撑不了多久,星辉禁制正一点点瓦解它的结构,就像雨水冲垮沙堡。但他不需要完整,只需要它最后一刻的爆发。
不是向外攻击。
而是向内坍塌。
他最后一次触碰灰龙的记忆,不是命令,也不是驱使,更像是在和一个并肩作战的老朋友告别。他曾以为自己是在召唤祖先的力量,现在才明白——他从来就没召唤过谁。这条龙,一直都是他自己。
从觉醒那天起,他就一直在燃烧。
为了活下去,为了保护妹妹,为了走出一条不属于拾灰者的路。
而现在,他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烧尽。
“白襄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河面,“你说溯洄需要守门人。”
白襄站在星辉河上,一动不动。
“那你告诉我。”牧燃咳出一口血,抬起手指向天空,“谁说门只能守?”
话音未落,他五指猛然握紧!
百米长的灰龙瞬间收缩!
没有爆炸,没有碎片四溅,而是像一颗被压到极致的火种,猛地向中心塌陷。所有的灰烬、符文、记忆和力量,全都疯狂汇聚成一点。空气被抽空,地面裂开,连星辉锁链都被这股吸力扯得扭曲变形。
白襄终于变了脸色。
他抬手想结印封锁,却已经来不及。
灰龙彻底坍缩的刹那,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点,随即猛然炸开。
没有光,没有声音,只有一场席卷一切的灰烬风暴。
无数细微的烬粒子呈环形扩散,所过之处,星辉被吞噬,禁制被撕裂,就连那条由规则构筑的溯洄河影也出现了一道缺口。白襄被迫后退半步,肩头旧伤突然刺痛,一丝鲜血从衣襟渗出。
风暴横扫整个演武台。
考核官和弟子们全被掀飞,星辉锁链寸寸断裂。石柱粉碎,阵法熄灭,整片废墟陷入灰蒙蒙的混沌,什么都看不见。
而在风暴最中心,牧燃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。
四肢断了,胸腔塌陷,五脏六腑几乎全毁。只剩一丝意识还活着,依附在一缕极细的灰流中,裹着断钥残片和最后一点灰晶核心,顺着地底裂缝悄悄滑落。
那裂缝深不见底,边缘还残留着三百年前封印阵法的余温。
灰流无声坠入黑暗。
……
白襄站在残破的河影上,望着漫天还没落定的灰烬,久久不语。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过的灰屑,指尖微微颤了一下。
“你终究还是……点燃了它。”
他收回手,转身离开。身后的地缝没有封上,风从深渊吹上来,带着一丝淡淡的腥气,像是铁锈,又像是陈年的血。
灰烬还在飘落。
某一粒极小的尘埃,在碰到地面的瞬间,轻轻跳动了一下,像是一声微弱的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