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的风卷着灰尘打了个转,牧燃贴着墙根快步往前走,身影藏进油灯照不到的暗处。他右手紧紧攥着几块灰晶,指节都泛白了;左臂上的龙纹隐隐发烫,像是有火在皮肤下面烧。
刚才那句“你逃不掉的”,绝对不是幻觉。
他在拐角处停下,蹲下身子,舌尖顶住上颚,压下喉咙里翻上来的血腥味。然后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,把血和灰混在一起,涂在脖子和手腕外侧——这是老一辈拾灰者传下来的土办法,能掩盖活人的气息。做完这些,他才慢慢抬起头。
地上那张纸已经烧光了,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卡在石缝里。但他知道,那道弯弯曲曲像倒流河水一样的印子,绝不是随便留下的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三队人正朝爆炸的地方靠近。他不能待太久。
刚要起身,眼角忽然扫到角落里那个摆弄星纹石的人。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,正看着他。没有盯着看,也没有敌意,就是静静地望着,好像在等他过去。
牧燃没动。他在渊阙底层活了二十多年,什么情况该冲,什么时候该忍,他心里清楚得很。
那人忽然伸手,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,轻轻放在膝盖上抚平。
纸上没有字,只有一小片压成印记的灰烬,边缘还沾着一滴还没干的暗金色液体。
牧燃盯着那滴金液,心猛地一沉。他认得这个颜色——三年前妹妹被接上曜阙那天,祭坛台阶上就留下过同样的痕迹。那是神血,凡人碰一下就会死。
那人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像刻进石头里一样清晰:“她写的。”
牧燃没说话,也没上前。
“你不看,她就会变成天道。”那人又说,“他们要把她炼进去,做成新的规则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牧燃左眼突然刺痛,灰色的瞳孔自己亮了起来。他看见那张纸上的灰纹竟然在动,像无数小虫在爬。他咬牙闭眼,再睁开时,目光死死盯住对方的脸。
那张脸模模糊糊的,像是被风吹久了的岩壁,可那双眼睛……干净得不像活人该有的。
他终于迈步,一步一顿地走过去。每走一步,体内的灰星脉就震一下,像是在警告他别靠近这不该碰的东西。
他在离那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住。
那人没说话,只是把纸往前推了推。指尖碰到纸面时,那滴神血微微晃了晃,竟然冒出一丝热气。
牧燃伸出手。
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纸边的一刹那,整张纸“嗡”地一颤,灰烬的纹路突然亮起,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浮现出来:
“哥,他们要把我炼成天道核心!别来救我……”
是澄的声音。
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。
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那行字突然烧了起来,火焰顺着纸角飞快蔓延。更可怕的是,那滴神血也跟着燃烧,金色的火带着刺骨的寒意,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。
他用力甩手,整张纸炸成黑灰,四散飘落。
但已经晚了。
体内的灰星脉轰然炸开,像有人拿刀在他血肉里搅动。皮肤裂出细纹,渗出掺着金丝的血,混着灰簌簌往下掉。他膝盖一软,跪倒在地,喉头涌上一口腥甜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那人依旧坐着,既没扶他,也没躲开。
“它标记你了。”那人说,“神血认出了守门人的血脉。”
牧燃喘着气,从怀里掏出一块灰晶塞进嘴里,用牙齿碾碎。苦涩的味道压住了体内翻腾的躁动。他抬头问:“你是谁?”
那人没回答,只是抬起手,指向天空。
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动,缓缓聚拢,凝成一个人形轮廓。没有五官,没有动作,就这么悬在高空,目光仿佛穿透百里,落在这一条巷子里。
牧燃认得这气息。
和昨天高台上那位蒙面长老一模一样——来自曜阙的注视。
他立刻趴下身子,抓起地上的灰屑盖满全身,连头发都埋进尘土里。灰障术再次启动,呼吸压到最轻。他知道,哪怕发出一点点动静,都会暴露。
云中的影子静止了几秒,随后缓缓抬起一只手。
不是攻击,也不是施法,倒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片刻后,云散了。
那人这才转回头,看着牧燃:“信虽然毁了,但她的话,你听到了。”
牧燃点头,声音沙哑:“她让我别去。”
“可你会去。”
“我会。”
“那就记住,”那人站起来,身形渐渐变淡,像沙子被风吹散,“每次你想倒转时间,都会留下一个我。我不是来帮你的,我只是……没能走成的那个。”
话到最后,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牧燃想追问,可抬头时,那人已经不见了。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坐痕,还有半片没烧完的纸角,上面有一点金斑。
他伸手捡起来,贴在胸口,紧挨着那半块玉牌。
玉牌微微热了一下,像是在回应。
他靠着墙坐下,闭上眼回想信里的每一个字。不是画面,不是幻象,而是澄真真切切的声音。她不是在求救,是在阻止他。
可越是这样,他就越明白自己该做什么。
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。巡逻队被爆炸吸引,暂时不会查到这里。
他活动手腕,关节发出轻微响声。灰化已经蔓延到手肘,皮肤像干裂的河床。每一次用灰之力,都在消耗自己的血肉。但他不在乎。
他把剩下的灰晶全掏出来,摆在面前。一共七块,最大的也就指甲盖大小。这是他全部的家当。
接着撕下衣角,蘸着渗出的灰血,在石板上画下一枚符纹。不是防身,也不是隐身,而是一道反向追踪的灰引术——能把沾了神血的气息引向远方,制造假线索。
最后一笔画完,他指尖轻弹,将碎灰晶嵌进符纹的四个角。
符纹刚成,远处一座废弃货栈方向,突然闪出一道微弱的星辉。
他嘴角微微扬起。
饵,放出去了。
就在这时,胸前的玉牌猛地一烫。
他低头掀开衣服,发现玉牌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几个极小的灰点,排成一条歪歪斜斜的线,像是某种记号。
这不是原来就有的。
他盯着那串点,忽然想起来——这可能是澄留给他的另一段信息。不是靠声音,也不是靠信,而是用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方式:灰星密语。
以前在渊阙贫窟,买不起灯油,他们就用烧尽的炭枝在地上点几下,偷偷传消息。
他屏住呼吸,用指腹轻轻碰那些灰点。
第一点,长按;第二点,轻触;第三点,划圈……
最后一个动作做完,玉牌里面好像有什么松动了。
紧接着,一段极其微弱的波动顺着胳膊钻进脑海。
不是澄的声音。
是两个字,仿佛从很深的地底传来:
“钥匙。”
他猛地睁眼。
钥匙?
谁是钥匙?是他的血?还是……他自己?
他还想再试一次,可就在这时,左臂的灰脉突然抽搐,整条手臂“啪”地裂开一道口子,灰白色的组织露在外面,边缘冒着细烟。
他闷哼一声,赶紧用灰晶压住伤口。
可那一声闷响,终究让巷口的风变了方向。
他抬头。
对面屋顶上,一片瓦悄悄松动,缓缓滑落,砸在地上碎成两半。
瓦片底下,露出一角闪着星辉的布料。
他不动,也不出声。
只是慢慢把手伸进怀里,握住了那本《灰烬逆星术》。
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灰叶,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唯一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