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燃的手还卡在墙缝里,碎裂的灰壳掉下来的声音,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楚。他盯着那片像羽毛一样的灰片,指尖突然一颤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他的呼吸。他没急着拿起来,反而往后退了半步,右臂上的灰渣哗啦啦地往下落,在地上堆成一小堆。
他知道这东西不该存在。
可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凹槽里,表面有几道浅浅的纹路,像是字,又不像字。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伸手,这次稳稳地捏住了边缘。
刚碰到的一瞬间,眉心猛地一烫!昨夜渗进身体里的那层灰膜仿佛活了过来,顺着经脉直冲大脑。眼前一黑,等他回过神时,脑海里多了一幅画面——一条河,河水竟然在倒着流,岸边站着一个人,背影和自己一模一样。那人转身要走,脚底忽然窜出火焰,整个人燃烧起来,最后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。
画面消失了。
灰片边缘浮现出四个残缺的字:“烬染星源”。
下一秒,整片灰片开始碎裂,像被风吹散的纸屑,簌簌落下,掌心只留下一点温热。
牧燃蹲在地上,喘了几口气。这不是幻觉。那条逆流的河、那场烧身的火,还有那个燃烧的人……都是真的。只是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去过那里。
但他的身体记得。
右臂的溃烂越来越严重,皮肤下的灰晶乱窜。他低头看向手腕,血管泛着暗红,像烧透的炭芯。不能再拖了。灰术室已经没有线索了,真正的答案一定在别的地方。
他站起来,把剩下的灰渣紧紧攥在手心,推门走了出去。
夜里巡夜的执事三更才换岗,现在正是交接的空档。他贴着墙根走,避开主道上的星辉灯柱,绕到灰术室后侧的小门。白天他已经破坏过一次门锁,封印松动,用灰丝轻轻一拨就开了。
屋里比白天更乱。废弃的灰具东倒西歪,石台一角裂开,残留着星辉灼烧过的痕迹。他没时间细看,径直走向里面的书架。那里原本放着几卷旧书,都是些基础的灰术图解,没人看得上眼。但他刚才离开时,分明注意到最底层的抽屉被人动过。
他蹲下拉开抽屉——
空的。
不只是空,连灰尘都被清理得很干净,只有角落留下一道划痕,像是有人匆忙抽走什么东西时留下的。
有人来过。
而且很冷静,几乎抹掉了所有痕迹。
正想着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巡夜的节奏,也没有穿重甲,脚步轻却沉稳,绝不是普通拾灰者能有的。
牧燃立刻躲进书架后的灰堆里,屏住呼吸。
门开了。
一道星辉光晕亮起,照亮了屋子中央的身影。
白襄站在那儿,手里托着一团跳动的火焰,颜色偏蓝,带着金属般的冷光——那是星辉焰,专门用来烧毁机密文件的。另一只手拿着一卷羊皮纸,正慢慢送进火里。
火光照亮他半边脸,眼神深得让人看不懂。
牧燃死死盯着那卷纸。虽然已经烧掉一角,但他还是认出来了——“渊阙星辉变异溯源”,烬侯府列为最高禁书的存在。传说三百年前,有个拾灰者用灰烬污染了星辉,导致整个星阵失控,一夜之间烧死了上千人。从那以后这本书就被封存,再没人敢提。
可白襄正在烧它。
当最后一行字快要被火焰吞没时,牧燃终于忍不住,从灰堆里站了起来。
“住手。”
声音不大,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白襄动作一顿,没回头,也没熄灭火焰。他把剩下半卷纸全扔进火里,直到最后一个字变成黑灰,才缓缓转身。
“你不该来这儿。”
“那你也不该烧它。”牧燃往前两步,右手撑住歪斜的桌角,“那灰片选了我,它让我看见了河,看见了火,还看见了……我自己。你说你在帮我,可你一边救我,一边把真相都烧了?”
白襄看着他很久,忽然开口:“你感觉到了吗?你的灰星脉在变。”
“我知道它在变。每次用一次,我就少一块肉。”
“不是这个。”白襄摇头,“是它的流向。它已经开始逆流了,就像三百年前那个人一样。”
“谁?”
“一个把自己烧进溯洄的人。”白襄上前一步,忽然抓住牧燃的左手腕。
一股热流猛地窜上来!
星辉从他指尖渗入,顺着血脉钻进皮肤,像滚烫的银水浇在伤口上。牧燃闷哼一声,想挣脱,却发现全身僵硬,动不了。手腕迅速发黑,焦痕一圈圈扩散,疼得他膝盖发软。
“你干什么!”他咬牙怒吼。
“我在确认。”白襄声音低沉,“确认你是不是又要走上那条路。我不是为了曜阙烧这本书,是为了你。那不是知识,是诅咒。每一个碰过‘烬染星源’的人,最后都变成了灰,连名字都没留下。”
“可我已经在路上了。”牧燃死死盯着他,“从我出生那天起就开始了。我不在乎变成什么,我只想把她带回来。”
“你以为她是唯一的牺牲者?”白襄松开手,任他踉跄后退,“她不是。她是容器,是新的开始。而你是终点——如果你继续往前走,你会成为点燃众神的柴火,而不是救她的英雄。”
牧燃喘着气,左手按着灼伤的手腕,火辣辣的疼直钻进骨头。
“所以你就替我决定?烧掉所有线索,让我永远困在这里?”
“我是在拦你。”白襄终于露出一丝疲惫,“就像当年没人能拦住他一样。”
“他是谁?”
白襄沉默。
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微光。
两人同时转头。
王禹站在廊下,离窗户几步远,袖口微掀,一块玉牌泛着淡淡的光。他没说话,也没靠近,只是静静看着屋里,目光冰冷。
白襄皱眉,抬手掐灭了手中的星辉。
王禹转身离开,脚步轻得像从未出现过。
屋里重新陷入黑暗。
牧燃靠着桌子,慢慢站直身子。手腕上的伤还在冒烟,灰星脉剧烈跳动,像是被什么唤醒了。
“你怕的不是我。”他盯着白襄,“你怕的是我变成另一个人。可你不说名字,不讲过去,一味阻止我——那你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有什么区别?”
白襄沉默了一会儿,低声说:“有些路,走一次就够了。我不想看你重演结局。”
“那就别挡着。”
牧燃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碎陶片,塞进怀里。他没再看白襄一眼,转身朝门口走去。
走到门边,他停下。
“下次你再烧东西,”他说,“最好确定我没在旁边看着。”
说完,推门而出。
夜风涌进来,卷起满屋尘埃打旋。白襄站在原地,目光落在地上一道焦痕上——那是星辉焰留下的印记,形状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鸟,边缘微微扭曲,仿佛曾拼命挣扎,想要飞离这个地方。
牧燃沿着回廊向东走去,左手紧紧攥着那块陶片。远处灰市的方向隐约可见,巷口挂着几盏昏黄的灯,像是在等某个归人走进去。
他知道,明天必须出发。
身后的烬侯府渐渐远去,而手腕上的烙印,却越来越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