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林边缘的风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,吹得人喉咙发干。牧燃走在队伍最后,脚步不快,却很稳。他的左手藏在袖子里,指尖贴着掌心那块带着灰色纹路的结晶,还能感觉到它微微发烫,像是在提醒他什么。
他没回头,也知道白襄就在前面。自从昨晚那场刺杀之后,那个人就一直没真正离开过他的视线。正因如此,他更不能轻举妄动。
脚踝上缠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灰烬,是他悄悄留下的标记,细得像蛛丝,但只要十步之内有人靠近,他就能察觉。现在这缕灰安安静静,说明暂时没人跟踪。
队伍穿过一段塌陷的石道,前方就是安全区的入口。守卫换了一批新人,穿着曜阙统一的银边斗篷,站得笔直,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。牧燃低着头往前走,突然身后传来“啪”的一声——是金属扣环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他没有停,也没有回头。
可就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,体内的灰星脉猛地一颤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他脚步一顿,呼吸都慢了半拍。
不是错觉。
有人来了,不是冲着这支队伍,而是冲着他来的。
他缓缓抬头,望向远处灰雾中走出的身影。那人身材高大,披着暗金色纹路的长袍,眉心刻着三重环印——执法长老张恒。
对方一步步走近,脚下的碎石竟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震颤。走到离牧燃五步远时停下,目光落在他左手上。
“你手里攥着的东西,”张恒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锤子砸石头一样沉重,“交出来。”
牧燃站着不动。
“灰烬逆星术,不是你能碰的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术法。”牧燃终于抬起头,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也不会给你。”
张恒嘴角勾起一抹笑,眼角的皱纹裂开一道缝。他抬起右手,五指一展,空中立刻浮现出三条闪着冷光的星辉锁链,直扑牧燃的双肩和脚踝。
锁链还没到,空气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就在这一刻,牧燃动了。
他左手猛地翻转,掌心朝上,那块结晶瞬间爆发出一圈灰光。体内的灰龙仿佛被唤醒,顺着经脉冲上指尖,带着三百年的痛苦记忆喷涌而出。灰烬如潮水般卷出,在他面前凝成一道旋转的风暴,直径不到两丈,却搅乱了整个入口的气流。
星辉锁链撞进风暴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铁片刮过岩石,几息之间就失去了光芒。
张恒眉头微皱,脚下不自觉退了半步。
风暴内壁开始浮现画面——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坛,中央锁着一个少女,长发垂落,双手被星链贯穿,胸口跳动着一团光核。她闭着眼,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。
牧燃咬紧牙关,死死撑着影像。
他知道这很危险。第一次把记忆投射成实体,稍有差池就会反噬自己。但他必须让对方看见。
必须让这个人明白,他不是贪图力量,也不是想修炼禁术。
他是为了那个被钉在神坛上的妹妹。
画面只持续了不到三秒,风暴已经开始晃动。牧燃喉头一甜,一口混着银丝的血涌上来,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张恒盯着那幅影像,脸上的冷笑慢慢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。
“呵……”他忽然低声笑了,“你以为只有你知道?她才是真正的薪柴!‘无瑕之体’不是天赋,是容器——最适合承载众神意识聚合体的容器!”
牧燃瞳孔猛地收缩。
话音未落,张恒双手猛然合十,星辉锁链重新凝聚,这一次不再束缚,而是化作利刃,从侧面撕开风暴的一角。他踏前一步,气势暴涨,显然是要强行突破。
灰风暴剧烈震荡,边缘已经开始崩解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剑光划破空气。
没有呼啸声,也没有炫目的光影,只是一抹纯粹的星辉,快得连影子都没留下,悄然横在张恒脖颈前一寸。
剑尖轻颤,映着灰蒙蒙的天光。
白襄站在三步之外,星辉剑握在右手中,衣角纹丝不动。
“他身上有众神要的无瑕之体容器。”白襄语气平静,“你带不走。”
张恒眯起眼:“少主倒是清楚得很。那你有没有想过,你自己又是什么?烬侯府的继承人?还是……神格监测者?”
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。
白襄握剑的手没松,可剑身却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,从剑尖延伸到中间,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压力。
他没有否认,也没有解释。
只是静静地站着,剑依旧横着,挡住张恒的去路。
两人对视了几秒,谁都没有动。
牧燃缓缓合拢手掌,灰风暴渐渐散去,只剩下一缕残灰绕着手臂盘旋。他看着张恒,又看向白襄,目光最终落在张恒滑落的左袖上。
那里露出一小截手臂,皮肤光滑,但在肩胛骨下方,有一道极淡的星痕,形状歪斜,像是烧伤后留下的印记。
位置,和白襄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。
他没说话,只是慢慢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。掌心的结晶已经凉了,但指腹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震动。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白襄忽然说道。
声音很轻,几乎被风吹散。
但牧燃听清了。
不是命令,也不是警告。
是提醒。
他看了白襄一眼,又看了看张恒。后者嘴角还挂着冷笑,眼神里却多了些别的东西——忌惮,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恐惧。
牧燃转身。
一步一步走向灰林深处。
身后没有追兵,也没有喊声。只有风穿过石缝的呜咽,还有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号令声。
他没有回头。
可每一步落下,体内的灰流都在悄悄积蓄。灰龙潜伏在左臂深处,随时准备爆发。他知道,刚才那一幕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张恒的话像钉子一样扎进脑海。
“容器”……
“薪柴”……
这些词不该是从敌人嘴里说出来的。它们本该是最深的秘密,只有曜阙高层才知道。
可张恒不仅知道,还说得那么肯定。
而白襄……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刻出现?为什么说出那样一句话?是为了救他,还是为了掩盖什么?
他走得不快,但方向很明确——避开主路,沿着一条废弃的小径往北。那里有个塌陷的祭坛,是他昨夜埋下血灰标记的地方。只要再走一百步,就能确认有没有人跟踪。
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,结晶表面的灰纹又微微发热。
突然,他脚步一顿。
前方小径拐角处,一块碎石静静地躺在地上,边缘沾着一点湿泥。
不对劲。
这片区域已经三天没下雨了,泥土早就干透了。
他缓缓抬起脚,正想绕过去——
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,像是布料蹭过了树皮。
他猛地回头。
白襄站在十步之外,没有靠近,也没说话。星辉剑已经归鞘,左手垂在身侧,袖口微微晃动。
两人隔着距离,静静对望着。
牧燃不动。
白襄也不动。
片刻后,白襄抬起左手,轻轻擦了一下剑柄。动作自然,可牧燃看得清楚——那道裂痕还在,而且比刚才更深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