靴子刚跨过门槛,地上的灰烬忽然轻轻打了个旋,像是被谁悄悄吹了一口气。牧燃没停步,一步踏进了灰林通道。身后的门缓缓合上,发出低沉的响声,可他的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见——四周安静得可怕,连自己的呼吸都显得太吵。
一盏盏石灯亮起来,又一盏盏熄灭。火光跳得很慢,好像时间在这里变得特别长。他沿着熟悉的小路往深处走,脚印刚留下,地上的灰就慢慢合拢,把痕迹一点点吞掉。这片林子不一样了,不是样子变了,而是感觉。空气里混着烧过的纸味和星星的冷香,还有点像腐烂的粉末,闻着让人不舒服。
他伸手摸了摸旁边一棵枯树。树皮干裂,手刚贴上去,掌心下的灰星脉突然轻轻颤了一下。地底的震动乱七八糟,断断续续的,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他皱了皱眉,正想收回手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吼。
一头灰兽从树影里冲出来,动作笨拙,腿关节咯吱作响。它原本银色的眼睛现在黑得吓人,嘴角流下黏糊糊的液体,滴在地上竟然冒起了白烟。它没有扑过来,只是在原地转圈,脑袋歪着,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。
牧燃蹲下,从袖子里抽出一片灰晶碎片。手指一弹,碎片在空中散开,像一张网,“啪”地罩住那头灰兽。它挣扎了几下,力气不大,很快就被压在地上抽搐。他走过去,刀在手里一转,划开它的胸口。没有血,只有一团浓稠的黑雾缓缓飘出。他伸手进去,取出一块黑色的结晶。
指尖刚碰到那块黑晶,它猛地一震,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冲进脑子。他立刻后退,可已经晚了。黑晶“轰”地炸开,星辉像针一样四射,在空中卷成一小股风暴。风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——长袍拖地,脸看不清,但那股压迫感,他太熟悉了。
神使。
“你逃不掉。”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的,而是直接钻进骨头缝里,“每一次轮回,你都在这里倒下。”
牧燃没说话,右臂上的灰纹瞬间蔓延到肩膀,皮肤裂开,化作一面盾牌挡在胸前。盾上闪出画面:三百年前,他自己站在河边,火焰吞没了身体,灰烬漫天飞舞。那是他用生命点燃祭河的记忆,也是唯一能挡住星辉侵蚀的方法。
风暴撞上盾牌,轰然炸开。气浪掀起满地灰土,刮在脸上生疼。就在撞击的瞬间,他体内突然一热。一条纹路从尾椎升起,迅速爬上脊背,一直延伸到脖子,像一条沉睡的龙醒了过来。灰龙星核,动了。
一声无声的怒吼从他心底爆发。灰色的火焰从身上腾起,凝聚成一头巨大的虚影野兽,龙头高昂,利牙森然,直冲星辉风暴而去。两股力量撞在一起,空气仿佛塌陷了一瞬。他眼前猛地一白,意识被撕开一道口子。
他看见一片灰白的世界。逆河横贯天地,水流倒挂着。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河岸,背对着他,面对巅峰时期的神使。那个身影抬起手,指向天空,声音平静却坚定:
“这次,我会赢。”
画面一闪而过。他咬破舌尖,嘴里弥漫出血腥味,疼痛让他清醒过来。识海里的外来意志正在退去,但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他睁开眼,左眼的灰瞳已经燃起炭火般的光。一道凝实的灰光从眼中射出,笔直穿过神使虚影的胸口。那身影晃了晃,像沙堆成的塔一样崩塌,碎成无数星点,簌簌落下,变成灰雨洒在地上。
灰兽的尸体还在抽搐,黑晶彻底熄灭。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灰烬,慢慢握紧拳头。这不是普通的污染,是有人拿灰兽当眼睛,偷偷窥探这片林子,甚至……想控制这里。
他抬头望向灰林深处。更多的黑眼灰兽在林子里游荡,有的趴着不动,有的互相撕咬,动作僵硬得不像活物。它们体内的结晶全都变成了漆黑的颜色,像是被什么东西浸透了。
他往前走了几步,忽然停下。脚下的灰呈螺旋状排列,一圈套一圈,像是某种阵法留下的痕迹。他蹲下,用刀尖轻轻拨开一层灰,下面露出半块刻着符文的石板。符文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,但还能认出来——是个封印用的禁制。
这地方,被人动过手脚。
他站起身,正要继续走,忽然觉得不对劲。高台方向,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。他抬头望去,白襄站在裁判席上,一动不动。那人左眼蒙着灰雾,右手垂在身侧,指尖微微颤动。
牧燃没有移开视线。他知道对方说不出话,不能提醒,甚至连抬手都可能触发规则反噬。但那一眼,已经足够。
他转身,朝林子更深处走去。每走一步,身上的灰焰就收一点,把气息压到最低。灰龙星核还在运转,脊背上的龙纹隐隐发烫,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出击。
走到一半,他忽然停下。前方空地上,一头成年灰兽趴在地上,背部高高拱起,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。它的眼眶已经被黑晶填满,胸口剧烈起伏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。突然,它仰头嘶吼,身体猛地膨胀——
轰!
一团星辉风暴从它体内炸开,比刚才强得多。牧燃急忙后退,灰盾刚成型,冲击波就把他掀飞出去,后背狠狠撞上一棵枯树。树干“咔嚓”一声断了,灰烬纷纷落下。
风暴中心,神使的虚影再次出现,这次更清晰了。它抬起手,指向牧燃:
“你本该是薪柴,为何要点火?”
话音未落,牧燃已经冲了上去。左眼灰光暴涨,整个人像一支燃烧的箭,直冲风暴核心。灰龙虚影再次腾起,与他并肩而行。两者合一,狠狠撞进风暴中央。
空间扭曲。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倒在不同时空的灰林里,有的断了手臂,有的全身焚尽,有的跪地求饶。但最后的画面,还是三百年前的自己,站在逆河边上,说出那句话——
“这次,我会赢。”
他猛然睁眼,灰光从瞳孔喷射而出,贯穿神使头颅。虚影崩解,风暴消散。地面裂开一道缝,黑晶残渣掉了进去,被某种力量吸走。
四周恢复寂静。那些游荡的灰兽停下了动作,齐刷刷转向他,黑眼睛映出他的影子。它们没扑上来,也没逃走,只是静静站着,仿佛在等命令。
牧燃站在原地,喘着气。左眼的灰焰还没熄,体内的灰龙星核嗡嗡震动。他知道,这些灰兽还没完全失控,但快了。有人在地下布阵,拿它们当引子,目的只有一个——把他困死在这片林子里。
他握紧手中的灰龙短刃,刀柄上的裂痕渗出一丝温热。这把刀,认他为主了,也醒了。
远处,高台上的白襄忽然抬起左手,按在左眼的灰雾上。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。
牧燃看了他一眼,转身,继续向灰林腹地走去。
走了一段路,他在一具灰兽尸体旁停下。这头兽肚子被剖开,里面空了,结晶不见了。他蹲下,手指抹过伤口边缘,沾上一层黑油似的物质。他凑近闻了闻,既不像星辉,也不像灰烬,是一种从没见过的能量残留。
他站起来,正要走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很轻,但确实存在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慢慢握紧了刀柄。
脚步声停在五步之外。
一个声音响起:“你还记得拾灰营的火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