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蒙蒙的夜,风沙轻轻打着旋儿。牧燃躺在帐篷里,胸口贴着一块冰冷的碎晶,另一侧,是温热的烬——像是心跳,又不像心跳。那块晶石一动不动,仿佛沉睡了千年,可他能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苏醒,像地底传来的一声低语,微弱却清晰。
突然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整齐、冷峻,每一步落下,地面都泛起淡淡的星芒符文,一闪即逝。五道身影从夜色中走来,衣袍翻飞,星光流转,宛如天外降临的审判者。他们是百朝盟监察院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——“星狩”,专门追捕那些私自挖掘灰晶矿脉的人。
而他,正是他们要抓的“拾灰者”。
牧燃睁开了眼。
那一瞬,他的瞳孔微微一颤,银光掠过眼底,快得像错觉。烬熄了,火从心口退去,归于寂静。可就在火焰消失的刹那,灰,悄然升起。
灰色的物质从四肢蔓延上来,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,一层层覆盖全身。不是血肉,也不是铠甲,更像是大地裂开,将一具埋葬已久的躯壳重新唤醒。灰甲裹住他全身,带着荒芜与死寂的气息,却又隐隐和地底某处产生共鸣。
第一波力量压了下来。
没有攻击,却是铺天盖地的压制。一道无形之力轰然砸落,帐篷炸开,木桩断裂,火堆四散成点点火星,像萤火般乱舞。灰甲瞬间龟裂,发出枯枝折断的声音,震得他脊椎发麻,脚底发颤。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,一直延伸到断脊崖边才停下。
五人站在残火边缘,星纹战衣猎猎作响。为首的男子瘦削高挑,手中握着一杆星辉长枪,枪尖轻颤,冷冷盯着他:“拾灰者,昨夜盗采禁域灰晶核心碎片,你认罪吗?”
空气凝固。
牧燃缓缓站起身,肩上的灰簌簌滑落,却没有碎。他没回答,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掌心那块碎晶。棱角刺进皮肉,一丝温热顺着指缝渗出,混进灰里,变成暗红斑点。
他知道,他们来了,而且早就盯上了他。
三百影立在高崖之上,提着灯,沉默如石。那是监察院的“守望者”,只为见证执法过程。他眼角扫过那个方向,没有说话,也没有回头。他知道,那个人不会下来。
“我没偷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刀子划破风,“我去东岭,去寒潭。”
“撒谎!”左边一人怒吼,双手一抬,三道光矛凭空凝聚,撕裂空气,直冲他胸口而来!
热浪扑面,灰甲表面荡起涟漪。光矛炸裂,冲击波掀飞碎石,沙尘冲天。牧燃身体一晃,灰甲剥落些许,化作粉末随风飘散。
“灰……还能反弹?”那人惊愕。
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出手。雷电网从天而降,噼啪作响,缠上他的双臂。电光灼烧灰甲,焦臭味弥漫开来。灰甲裂纹扩散,眼看就要崩解。
就在这时,第二层灰甲浮现。
更深的铅灰色,纹路细密蜿蜒,竟和昨晚矿脉中的晶体一模一样!其中一道纹路忽然激射而出,化作灰气箭矢,直取施术者眉心!
“啊!”那人闷哼,举臂格挡,护腕瞬间焦黑,火焰反卷,烧伤肩膀,嘴角溢出血丝。
“不可能!”另一人失声,“拾灰者的灰甲怎么会有共鸣?只有‘承脉者’才能激活矿核感应!”
领头男子眼神骤冷:“在他彻底觉醒前,杀了他!”
五人齐动。
空中浮现巨大光轮,碾入地面,犁出深沟,碎石如雨。一股沉重压力从天而降,压得牧燃膝盖弯曲,骨骼咯吱作响,仿佛要被碾成粉末。
他咬牙,体内脉轮疯狂运转。
烬灰再生,不再是被动防御,而是主动重塑。第三层灰甲成型,比之前更厚实,仿佛以骨为基重新铸造,每一道纹路都在与体内脉轮共振。脚下大地忽地一亮,一道幽蓝光痕从裂缝窜出,与地底矿脉遥相呼应。一股磅礴能量在灰甲内积蓄,如同火山即将喷发。
光轮砸下,灰甲剧烈震颤,裂痕密布,几乎碎裂。
千钧一发之际,牧燃抬起手指,轻轻划过胸口那道符文——那是小时候被人刻下的印记,他曾以为是诅咒,如今才明白,那是钥匙。
刹那间,一道灰色剑气自灰甲中喷射而出,快如闪电,无声无息,却锋利得能斩断命运。
第一人举盾格挡,剑气撞上星辉盾,轰鸣刺耳,盾面布满裂纹,金属扭曲变形。另两人还没反应过来,一道剑气已绕过屏障,穿透肩胛,将人钉在地上,鲜血汩汩流出。
最后一道剑气直逼首领咽喉。
他仓促闪避,灰气仍穿透盾心,炸裂开来,碎片划过脖颈,留下一道血痕,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滑下。
牧燃一步踏出,未散的灰气抵上那人喉间,冰冷而致命。
“现在,换我问问题。”
受伤的两人跪在地上,手还握着武器,却不敢动。他们死死盯着牧燃,眼中充满恨意,也第一次浮现出恐惧。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拾灰者——本该是被灰侵蚀、苟延残喘的贱民,竟能反杀执法者,甚至动用矿核共鸣之力。
“你……”那人声音嘶哑,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我不是你们的东西。”牧燃冷冷道,“我只是,拿回属于我的人。”
他没有杀他们,也没有放走。收回手指,灰甲缓缓褪去,如同潮水退去,露出左腿。皮肤上赫然一片灰斑,像雪落在血肉上,触目惊心。这是代价——每一次使用灰甲,身体就会一点点变成灰。先是失去感觉,再是温度,最后连血肉都会石化。这片灰斑已经蔓延到膝盖,轻轻一碰,皮屑簌簌掉落,底下是更深的灰痕。
风从崖顶吹下,卷起沙尘,灯火熄灭,人影消散。白襄走了。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那块碎晶还在,贴着胸口,随着脉动微微发烫。刚才那一战,不只是他在操控灰甲,更像是灰甲在回应他,甚至……体内的脉轮也在认他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朝休之后,监察院一定会继续追查。但他已经不怕了。
他抬起左腿,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灰斑。皮肤粗糙如树皮,早已没了痛感。可他清楚,总有一天,这灰会爬上心脏,把他变成一座行走的碑石。
就在这时,地底再次传来震动。
比之前更清晰,更近。像某种存在正一步步逼近,坚定而沉重。他手掌贴地,感受到震动与胸口符文的微热产生共鸣,不是温暖,而是像被火钳夹住般灼烫。掌心碎晶片竟自动浮起,悬在指尖上方,银蓝纹路流转,竟与地底之物产生了共振。
他眯起眼,望向十步外的断脊崖底部。
那条光脉,正在变强。
岩层之下,一道幽光缓缓浮现,如同巨兽睁开眼睛。脉络延伸,与他体内的灰线隐隐相连。这不是巧合,也不是偶然。这座矿脉,或许本就是为他埋下的。
又或者,他是为这矿脉而生的。
远处风沙尽头,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出现。披着褪色的灰袍,手持一根断裂的权杖。那人望着牧燃的方向,低声呢喃:
“醒了……终于醒了。”
而牧燃,依旧静静站着,掌心碎晶轻颤,仿佛在回应某种跨越千年的召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