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刃在掌心浮现的瞬间,牧燃立刻把它压了下去。那股灼热顺着经脉往上冲,像是要把骨头都烧化了一样,可他一动不动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他知道现在不能出声,不能动,更不能让人发现他还醒着。
帐篷外风还在刮,火堆早就灭了,只剩一点点微弱的暖意从地底渗上来。他躺在铺上,呼吸平稳得像真的睡着了一样,体内的烬灰缓缓流转,模仿着沉睡时的节奏。这是拾灰队老人们教他的土办法——用灰气掩盖心跳,骗过那些靠气息追踪的术法耳目。他不敢赌白襄会不会回头查他,也不敢赌神使是不是正在暗中盯着。
两个时辰过去了,营地彻底安静下来。换岗的人已经走了三轮,远处守夜的灯笼也熄了一半。牧燃睁开眼,瞳孔漆黑,却清楚映出帐布上的每一道褶皱。
他轻轻坐起身,动作轻得没有扬起一粒灰尘。袖子里的灰袋紧贴着手臂,温温的,像有生命似的微微起伏。他没去碰它,只是反复握紧又松开右手,确认灰星脉还能控制。刚才那道灰刃是自己冒出来的,并不是他主动催动的,这意味着体内的力量已经开始反噬,或者……被什么东西引动了。
他掀开帐帘,猫着腰钻出去,沿着岩壁悄悄往高处爬。神使住在营地东北角,靠近主峰,周围立着四根刻满符文的石柱,夜里泛着淡淡的蓝光。白襄要是去见神使,只会选在换岗的空档,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。
这个规律,牧燃早就记在心里了。这几天,白襄每次消失,都是在这个时间点。
他在一块凸出的岩石后趴下身子,从怀里摸出三粒碎灰晶,指甲盖大小,边缘不整齐。这是昨夜偷偷从灰袋里抠出来的残渣,虽然不值钱,但能震。他把它们一个个埋进地面裂缝里,间隔五步,正对着通往神使营帐的小路。只要有人踩上去,震动就会沿着岩石传回来,比耳朵听得还清楚。
布置好之后,他缩进一条狭窄的石缝,整个人几乎贴在地上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,冷得刺骨。但他一动不动,连睫毛都不眨。
直到某一刻,左脚边的灰晶轻轻颤了一下。
他立刻屏住呼吸,双眼死死盯着通风口的位置。那里有一条两指宽的缝隙,刚好能看见营帐的一角。几秒后,人影晃动,白襄走了进来。
他穿着常服,没披披风,手里攥着一块玉简,边角泛着幽光。对面站着神使,背对着缝隙,看不清脸,但站得笔直,像一根钉进大地的枪。
两人谁也没说话。白襄把玉简递过去,动作干脆利落。神使接过,指尖轻轻一抹表面,一行字浮现出来:逆星术监控装置。
牧燃的指节猛地收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那不是普通的记录玉简,而是曜阙用来锁命格的凶器!一旦植入,修行者每一次动用逆力都会被上报,连情绪波动都能捕捉。他在拾灰队的旧档案里看到过记载——百年前有个逆种逃进深山,断脉封功活了三年,最后还是被找到,活生生抽干了灰脉。
而现在,白襄亲手交出了这个东西。
神使将玉简按进胸口,一道细如发丝的符文链突然延伸而出,划破空气,直指某个方向——正是牧燃藏身的地方!他本能想退,身体却僵住了。那链子掠过他额头,在眉心前三寸停下,微微颤动,像是在确认目标存不存在。
几息之后,链子收回,神使点点头,身影渐渐变淡,最后消失不见。
白襄站在原地没动,低头看着空荡的手心,站了好一会儿,才转身离开。
牧燃不敢马上走。他知道这种地方肯定留了后手,说不定哪个角落藏着感应阵。他继续趴在石缝里,等脚步远去,等灰晶不再震动,等整个营地重新陷入死寂。
然后他慢慢往后撤,准备回帐篷。
可就在他挪动右腿的时候,脚下一块小石头松了。
它滚了不到半尺,撞上另一块石头,“嗒”地响了一声。
声音很小,但在这样的夜里,足够致命。
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,几乎要催动灰甲护体,却又硬生生忍住了。这时候爆发,等于告诉别人自己在这偷看。他迅速蜷缩身体,挤进岩缝最深处,压低呼吸,烬灰全部收回体内,体温也在悄悄下降。
风忽然停了。
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但他知道,已经被发现了。
下一秒,一道剑光破空而来,快得看不见轨迹,只有刺骨的寒意扑面而至,直逼眉心!他猛地偏头,剑锋擦着额头掠过,削断几缕头发,狠狠钉进身后的岩壁,嗡嗡作响。
他看清了——那是白襄的剑,灯芯微光还在剑脊上流转。
白襄站在三步之外,握着剑柄,眼神冷得像冰。他不开口,也不拔剑,只是盯着他,仿佛在等他自己开口。
牧燃也没动。右手藏在袖子里,灰星脉已经蓄势待发,只要对方再进一步,他就敢拼个鱼死网破。但他不想打,至少现在不想。
“你跟了多久?”白襄终于开口,声音低哑。
“够久。”
“看到什么了?”
“你交出去的东西,写的是我的名字。”
白襄眼神闪了闪,没否认。他缓缓抽出剑,灯芯的光映在脸上,照出一道浅浅的伤疤——从鼻梁斜到耳根,以前从没见过。
“你不该来这儿。”
“那你也不该做这种事。”牧燃站起来,拍掉身上的灰,“你说要帮我,结果给我套枷锁?你说怕我撑不住,可你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?”
“这不是帮你就能解决的事。”白襄握紧剑柄,“你每动一次灰气,身体就损耗一分。第三阶不是瓶颈,是生死线。你跨过去,可能当场崩解。”
“那是我的命。”牧燃直视他,“不是你的筹码。”
白襄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替你挡那一剑吗?”
“因为你欠我?还是任务还没完成?”
“因为我信你。”白襄声音沉了下来,“信你能走出不一样的路。可你现在做的,是在拿命赌一个根本看不到出口的局。”
“那你呢?”牧燃冷笑,“你现在做的事,不也是在赌?赌神使不会撕毁协议,赌我能乖乖听话?”
“至少我能拉你一把。”
“拉我?”牧燃抬起右手,掌心的逆星符文微微发烫,“你知不知道刚才那道链子差点锁进我脑子里?你要拉我,还是在替他们拴狗链?”
白襄脸色变了。
他上前一步,剑尖点地,语气冷了下来:“我可以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。你可以回去睡觉,假装什么都不知道。但从现在起,别再靠近这里,也别再查下去。”
“否则呢?”
“否则下次,剑就不会停在你眉心前面了。”
牧燃看着他,很久都没说话。风重新吹起来,卷着灰屑拂过脸颊。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极了。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翻过七座荒岭、在灰暴中活下来的兄弟,现在居然拿着剑指着他的额头,说要杀他。
他慢慢后退一步,又一步,直到后背抵住岩壁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我不查了。”
白襄皱眉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我不查了。”牧燃扯了下嘴角,“你想让我停,我就停。十天之后,我不突破第三阶,不引动逆星波动,行了吧?”
白襄盯着他,眼神复杂:“你信我一次,很难?”
“不容易。”牧燃摇头,“但我更信我自己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。步伐稳定,没有回头。
白襄没有追,也没有叫住他。只是站在原地,握剑的手青筋跳动,最终缓缓垂下。
牧燃一路回到帐篷,掀帘进去,坐下闭眼。表面上像是在调息,其实烬灰早已巡遍全身,确认身上没留下任何追踪痕迹。
他睁开眼,左手缓缓摊开。
掌心的纹路已经变了。原本干枯如裂痕的灰脉,此刻像树根一样向外蔓延,中间一点隆起,轻轻搏动,就像一颗藏在皮肤下的心跳。
他盯着看了很久,然后从怀里掏出那片偷偷藏下的灰晶残片,放在掌心。
晶体刚碰到皮肤,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——地下深处,一座被灰雾笼罩的祭坛,中央悬浮着巨大的灰核,四周刻着四个大字:逆星归位。
画面一闪而过。
他紧紧握住灰晶,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