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燃的手刚碰到那包烬髓灰,指尖就轻轻颤了一下。他没有马上打开,而是把布包死死攥在手里,指节都泛白了。
白襄站在火堆边,一句话也不说,可眼睛一直盯着他,目光沉得像深夜的湖水。
风轻轻吹过,卷起几缕细灰打着旋儿飞走。营地安静得可怕,连炭火熄灭时“啪”的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终于,牧燃低下头,慢慢解开布包,将里面那撮暗灰色的粉末倒进了嘴里。
灰入口就化了,像烧完的纸屑混着冷烟,顺着喉咙滑下去。一开始没什么感觉,可没过一会儿,胸口那块嵌着碎片的地方突然一抽——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炸开,烫得他眼前发黑。
“不对……”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整个人猛地往后仰,脊背狠狠撞上身后的断石。
白襄立刻冲上前,一只手按住他肩膀:“别动!你在排斥它!”
牧燃牙齿打战,皮肤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,一层层往外顶。手指、耳朵、脖子……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龟裂,细碎的灰渣簌簌掉落。他想骂人,却只咳出一口带着火星的浊气。
“撑住。”白襄低喝一声,右手猛地贴上他心口。
一道温润的光从他掌心渗出来,不刺眼,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,顺着经络蔓延到四肢百骸。那光干净得不像这阴暗之地该有的东西,像夜空里落下的星辉。
牧燃的意识渐渐模糊。
他看见一条河。
河水竟然是逆着流的,水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。岸边没有草木,只有一串串脚印,深浅不同,全都朝着上游走去。白襄站在河边,手里握着一块玉佩,边缘刻着金纹——和他剑柄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然后,他松手了。
玉佩掉进河里,却没有沉下去,反而被逆流托着,缓缓漂向远方。
画面一闪,换了。
还是那条河,但已经干涸大半,露出焦黑的河床。白襄跪在岸边,额头抵地,眉心裂开一道缝,金光从里面溢出来,一滴一滴落入干裂的河道。他的嘴唇微微动着,像是在说什么,声音听不清,可牧燃心里却突然冒出一句话——
“监测者归位,溯洄不息。”
他猛地睁眼,胸口剧烈起伏,鼻腔里全是灰烬的味道。
白襄的手还贴在他心口,额角冒出了细汗,眉心隐约闪过一道金线,忽明忽暗。那不是伤疤,是纹路——和神使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……”牧燃想推开他,手臂却软得抬不起来。
白襄察觉他醒了,动作顿了顿,眼神变了。
下一秒,他抬起左手,食指和中指并拢,轻轻点向牧燃的眉心。
一股冰凉钻进脑海,不疼,却像有人撕开了他的头盖骨。牧燃想躲,身体却动不了。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一点点消失——火堆旁的对峙、剑柄上的金纹、手腕旧疤的形状……全都像墨迹遇水,晕开、模糊,最后什么也不剩。
“忘了今天的事,对你我都好。”白襄的声音很轻,几乎听不见,“别逼我做更狠的事。”
牧燃的视线越来越沉,意识像沙漏里的灰,一点一点流走。他最后记得的,是白襄收回手时,指尖残留的那一缕星辉,在夜里慢慢散成光点,消失不见。
然后,黑暗吞没了他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痛。
牧燃闷哼一声,手指抽搐着抓向地面。那块登神碎片忽然发烫,像烧红的铁片贴在皮肉上,隔着衣服都能闻到焦味。他本能想去捂,手刚抬起来,又无力地垂下。
眼皮重得睁不开,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。
不是白襄的。
也不是神使的。
是个女人,极轻极柔,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“哥……”
他喉咙动了动,发不出声。
“别信他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就被一阵尖锐的嗡鸣切断。紧接着,脑海中浮现出三十六个光点,其中一个在曜阙方向疯狂跳动,频率竟然和心跳完全一致。
牧燃的右手缓缓握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疼。
可这点疼,反而让他清醒了些。
他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,像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段记忆。但他知道,一定有什么事被藏起来了。白襄的脸在他眼前晃,皱着眉,嘴唇微动,说了什么,可声音像隔着一层水,听不清楚。
唯一清晰的,是那道金纹。
还有那条逆流的河。
他不知道那是真是幻,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。但他能感觉到,身体正在抗拒烬髓灰的力量。灰化不仅没停,反而加快了——左小腿已经开始变成灰白色,像被霜冻坏的树皮。
白襄坐在不远处,靠着断石闭目养神,呼吸平稳。可眉心那道金纹还在微微闪烁,似乎还没完全消失。
牧燃想说话,嗓子却像被砂纸磨过,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。
白襄睁开眼,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只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。
“烧退了。”他低声说,“再睡一会儿。”
牧燃没应,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手。
那只曾在剑柄上浮现金纹的手。
那只曾在幻象中放下玉佩的手。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挤出一个字,“到底是谁?”
白襄的手微微一顿。
火堆“啪”地爆出一朵火花,映在他脸上,光影交错。
他没回答,只是收回手,五指合拢,遮住了虎口下方的印记。
“你是牧燃。”他忽然开口,“我是白襄。我们是朋友。”
“朋友?”牧燃扯了扯嘴角,声音干涩,“朋友会骗人吗?”
白襄沉默。
远处传来一声闷雷,乌云压得很低,却始终不下雨。
牧燃试着撑起身子,刚一动,胸口的碎片又是一阵滚烫。他咬牙忍着,手指无意间碰到怀里的布包——原本装烬髓灰的那个,现在空了,只剩一角还沾着点灰末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。
不是画面,不是声音。
是一种感觉。
就像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埋了根针,轻轻一碰,就会剧痛。
他盯着白襄,一字一句地问:“那天在灰洞,你为什么拦住神使?”
白襄抬眼看过来。
目光平静,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我说过。”他缓缓道,“我要护你。”
“护我?”牧燃冷笑,“那你现在护的是我,还是你的任务?”
白襄不动,也不反驳。
营地静得吓人。
风停了,连火堆都不响了。
过了很久,白襄才开口:“有些事,我现在不能说。”
“又是这句话。”牧燃声音低了,“和上次一模一样。”
“因为是真的。”白襄看着他,“如果你知道了真相,只会死得更快。”
“所以你就删我的记忆?”牧燃猛地咳了一声,嘴角溢出一点灰渣,“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我?”
白襄瞳孔一缩。
他没想到牧燃还能记得。
“你不该醒这么快。”他低声说,“那术不该失效得这么早。”
牧燃不理他,慢慢抬起手,摸向胸口。那块碎片还在发烫,热度透过衣服传到指尖。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白襄施术的时候,它也在震。
像是在反抗。
“你删不掉它。”他盯着白襄,眼神越来越锋利,“它记得。”
白襄脸色变了。
他站起来,几步走到牧燃面前,蹲下,直视他的双眼:“听着,别再去碰那些碎片。它们不是你能掌控的东西。”
“可它们认得我。”牧燃喘着气,“它们在叫我。”
“那不是召唤。”白襄压低声音,“是陷阱。每一块碎片里都藏着前人的执念,他们会蛊惑你,让你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。可结果呢?你只会变成下一个守门人。”
“守门人?”牧燃皱眉,“什么意思?”
白襄闭了闭眼,像是后悔说漏了嘴。
“忘了它。”他伸手,再次点向牧燃眉心,“这一次,我会封得更牢。”
牧燃猛地偏头躲开。
“我不信你!”他嘶吼,“从你拔剑那一刻起,我就没全信过你!可我还是留下来了,因为我以为你还当我是兄弟!可你现在告诉我——你连我的记忆都能动?”
白襄的手僵在半空。
他的眼神很复杂,有挣扎,也有疲惫。
“如果兄弟意味着送你去死。”他终于开口,“那我宁愿做个骗子。”
话音未落,牧燃胸口猛然一烫。
那块碎片骤然升温,竟在衣服上烧出一个小洞,焦黑的边缘冒着青烟。紧接着,一道画面闪过脑海——
一道疤痕,细长扭曲,烙在手腕内侧。
和那碎片的形状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