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柄上的血还没干,牧燃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了。他背靠着冰冷的石碑,一点一点往上蹭,膝盖以下的灰烬簌簌掉落,像沙漏里最后那点细沙,快要流光了。
他不敢动,也根本动不了。
右手还死死抓着剑,左手撑在地上,指尖陷进碎灰里。胸口贴着那块主碎片,烫得像是要烧穿他的骨头。他知道门外的东西不是人,也不是神使,更不像白襄……但它来了,而且没立刻动手。
他咬紧牙,把耳后流下的血又抹了一道在掌心,然后猛地把手按向胸口!
“啊——”
碎片往下沉,像一块烧红的铁被狠狠压进身体。剧痛从心口炸开,顺着血管冲上脑袋。右眼早就看不清了,现在连左眼也开始模糊,视线边缘浮起一层灰雾。可他没松手,反而用尽力气,硬是把碎片往肉里压。
咔的一声轻响,像是锁扣合上了。
第五块碎片,融合成功。
一股陌生的力量从胸口散开,不烫也不冷,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,仿佛有回音在体内震荡。他的右手突然抽搐起来,指节扭曲变形,皮下钻出细小的灰晶,像树根一样扎进血肉。他想用左手去挡,却发现整条右臂已经开始僵住,灰晶顺着血管飞快蔓延到肩膀,越来越密。
“不行……不能停。”
他大口喘气,左手狠狠掐进右臂,想用疼来阻止那种蔓延的感觉。可灰晶根本不听控制,反而越长越多,像一层壳正在把他慢慢包住。
就在这时——
轰!!!
门一下子炸开了!
一个巨大的灰影撞进密室,带起一阵尘土。是那头灰兽首领,全身鳞片泛着幽光,左角上嵌着的碎片残片微微震动。它落地后没有看外面,也没理那道阴影,而是直扑牧燃,一爪拍在他胸口!
砰!
牧燃整个人被掀翻,后背重重撞上石碑,一口黑灰咳了出来。可就在那一瞬间,他发现右臂的灰晶停止蔓延了。它们静静地趴在皮肤上,像结了一层霜。
他抬起头,喘着气盯着灰兽首领。
那双熔炉般的眼睛冷冷看着他,忽然开口,声音低哑,像地底刮来的风:“你再吞一块,就不是你在用碎片了。”
牧燃喉咙动了动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以为你在掌控它?”灰兽一步步逼近,“可它也在吃掉你。每融合一次,你就更像个容器。等三百六十块都归位,你不会点燃众神——你会变成封印本身。”
牧燃没说话,手指轻轻摸向心口。那里,主碎片还在跳,节奏和石碑背面新出现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“我不是为了成神。”他低声说,“我是为了把她救出来。”
“她早就不是你要救的人了。”灰兽语气变冷,“她是钥匙的一半。你们两个,一个是拿钥匙的,一个是锁眼。这不是救与被救,而是注定要走完的圈。”
牧燃猛地抬头:“你到底是谁?”
灰兽没回答,只抬起前爪,指向石碑背面。那道刚出现的“断钥纹”正微微发亮,形状像一把断裂的钥匙,纹路深处,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,都在做同一个动作——把碎片塞进胸口。
“那是你。”灰兽说,“也是我。我们都是上一轮失败留下的影子。你每次走这条路,就会留下一个残影守在门口。你以为你在打破轮回?其实你只是在补全它。”
牧燃呼吸变得沉重。
他突然想起白襄临走前说的话——“别往北走”。
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警告,现在才明白,那是提醒。北方,是时间倒流的起点。如果他继续往前,不只是身体会碎,连意识也会被卷进那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循环。
“所以你现在来拦我?”他问。
“我不是来拦你。”灰兽低吼,“我是来告诉你真相。如果你非要走下去,至少要知道代价是什么——你不是英雄,也不是救世主。你是祭品,是最后一块拼图。”
话音刚落,外面传来一声低鸣。
不止一声,是一大片。
紧接着,地面开始震动。远处响起密集的脚步声,杂乱却整齐,好像成百上千的爪子同时踩在岩石上。灰兽群到了,全都聚集在门外,仰头嘶吼。它们的眼睛不再是橙红色,而是彻底变成了血红,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本能。
牧燃艰难地侧头看向裂缝上方。
夜空本该漆黑一片,此刻却浮现出一道扭曲的虚影——一条河,悬在天上,水流逆着奔涌,就像整个世界被人翻了过来。溯洄之水正从深渊底部倒灌而上,漫过山岩,淹没废墟,所经之处,石头腐烂,灰烬凝成黑色晶体。
“它醒了。”灰兽盯着那条虚河,“时间闭环开始自我修复。它不允许有人跳出轨道。”
牧燃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。
灰晶已经爬满整条手臂,指尖轻轻一动,地上就有细小的晶刺破土而出。他试着调动那股力量,胸口却猛地一紧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撕扯。他闷哼一声,单膝跪地,靠左手撑着才没倒下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‘活体碎片’?”他喘着气问。
“这只是开始。”灰兽走近一步,“下次融合,你会丢掉一半意识。第三次,你会忘了自己是谁。等到最后一块嵌进去,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——你的身体会自动完成仪式,归位所有碎片,然后……替他们重启一切。”
牧燃沉默了很久。
风吹进来,带着河水倒流的味道,潮湿、陈旧,像千年古墓打开时的气息。他的手指一点点收拢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“那你为什么帮我?”他终于开口。
灰兽低头看他,眼里闪过一丝复杂:“因为我记得你第一次走进灰洞的样子。那时你还有一半身子是活的,你说你想活下去,哪怕只是为了一个人。我不信神,不信命,但我信那一刻的你。”
它顿了顿,声音压低:“现在,我不想看你变成另一个‘泄’。”
牧燃闭上眼。
他知道它是谁。
那个站在门边的影子,那个一次次失败的自己。如果他继续走下去,总有一天,他也会站在那里,等着下一个“牧燃”到来,然后亲手把他推回轮回。
他睁开眼,缓缓抬起右手。
灰晶在微光下泛着冷色,像冬夜里结冰的树枝。他用力一弹,三根晶刺破地而出,刺进石碑裂缝。纹路一闪,随即熄灭。
“我还走得动。”他说。
“你走的是死路。”
“那也得我自己走到尽头。”
灰兽看了他很久,忽然转身走向门口。它停在门槛处,背对着他,声音低沉:“群兽已醒,溯洄逆流。从现在起,每一寸土地都会排斥你。你若执意前行,就别指望还能靠双脚走路。”
说完,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啸。
门外的灰兽群齐声回应,血红的眼睛映着天上的逆河。地面震动得更厉害了,远处山体开始塌陷,被溯洄之水泡过的岩石迅速风化,化作流动的灰浆。
牧燃拄着剑,一点一点站起身。
右臂的灰晶传来奇异的感应,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。他抬头望着那条悬在空中的河,忽然觉得胸口的碎片跳得更快了。
不是害怕。
是一种归属感。
他知道,有些事,已经没法回头了。
他迈出第一步,脚踩在碎灰上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第二步,右腿彻底化作灰雾,他只能靠左手和剑支撑,勉强保持平衡。
第三步,右手张开,五指一扬,灰晶顺着地面蔓延,像藤蔓缠住石碑一角,借力把自己往前拉。
他的身影在密室中缓缓移动,身后留下一道由灰烬和晶丝交织的痕迹。
头顶,逆流的河水越来越近,虚影越来越清晰,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。
他嘴唇微动,轻声说出两个字:
“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