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营地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,牧燃就已经醒了。
他没吵醒任何人,安静地坐起身。昨晚设下的预警阵一点动静都没有,说明没人来过他的岩洞。他低头看了眼胸口——那块嵌进血肉里的碎片还在微微发烫,像一颗藏在骨头里的小火苗。右手抬起时,皮肤裂开细缝,灰色的粉末顺着缝隙飘出来,轻轻落在地上,像是随时会散掉。
他把剩下的七颗灰晶全部埋在洞口附近的土里,摆成了北斗七星的样子。这是个死阵,一旦有人闯进来,就会炸出强光和高温,至少能挡住一次攻击。
做完这些,他起身往西边的山坳走去。
地上的血迹还在,顺着石头缝一路往下淌,染湿了一小片枯草。他蹲下,用指尖沾了点血,抹在鼻下闻了闻——不是灰兽的味道,太淡了,更像是……有人故意留下的记号。
他顺着痕迹走进巢穴深处。
里面比外面冷得多,空气又闷又重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这里曾经是他的地盘,他曾统领一群灰兽,它们听他的话,替他撞机关、挡落石,像家人一样陪着他。可现在,这里安静得可怕,连一点回声都没有。
他走到中间那块石碑前,伸手贴上冰冷的石头。碑上刻着一圈古老的灰文,是他亲手教灰兽首领认的字。他试着往里面输入一丝烬灰,想唤醒一点过去的气息。
就在那一瞬间,头顶传来“咔”的一声脆响。
一根钟乳石砸在他脚边,碎石飞溅。他没抬头,身体已经本能地向旁边翻滚。
一道黑影从上方扑下来,速度快得留下残影。巨大的爪子擦着他的肩膀划过,身后的岩石瞬间裂开三道深缝。
是灰兽首领。
它站在断裂的石台上,眼睛浑浊无神,额头上的旧伤泛着暗红,像是刚被烧过。它的爪子上有血,却不是自己的。
“你要拦我?”牧燃站稳身子,声音很轻,却带着冷意。
首领没回答,喉咙里发出低吼,再次冲了过来。
这一击更快更狠,风都割得脸疼。他来不及躲,只能抬手凝聚灰灰想挡。可右臂刚动,整条手臂就开始崩解,灰晶还没成型就碎成粉末。
他咬牙放弃防御,猛地将体内最后一丝烬灰压向地面。
七颗埋好的灰晶同时引爆。
轰——!
刺目的白光炸开,整个山洞剧烈震动,碎石像雨一样砸下来。气浪把他掀飞出去,狠狠撞在石碑上,嘴里一甜,差点吐出血。
但他也看清了。
在那一闪而过的强光中,洞口站着两个人。
白襄,还有神使。
他们并肩站着,没进来,也没说话,就像来看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戏。
牧燃瞳孔一缩,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事——灰晶失踪、白襄送来的带血晶石、昨夜帐篷里的对话……原来那些都不是试探,而是引路。他们是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和灰兽拼个你死我活。
他扶着石碑站起来,胸口的主碎片剧烈跳动,像是感应到了危险。
灰兽首领也被爆炸震退几步,但很快又逼近过来。四肢趴地,肌肉紧绷,眼里布满血丝,明显已经被控制住了。
牧燃不再犹豫。
他把心口碎片的力量全都抽出来,沿着经脉灌进左手。掌心裂开,灰晶从伤口涌出,在空中迅速延展,变成七条细链,嗖地射出。
锁链破空,缠住首领的四肢和脖子,猛地收紧。
“如果你还记得我,就停下!”他低声喊。
首领动作顿了一下,眼中的浑浊似乎淡了些,鼻子动了动,像是在闻什么味道。
可下一秒,它猛然暴起,肌肉暴涨,三条锁链直接崩断!剩下的四条深深勒进皮肉,烧出焦黑的痕迹。
它怒吼着,前爪高高举起,直劈牧燃的喉咙。
风压逼得他睁不开眼。
他知道躲不掉了。
可就在利爪离喉咙只剩三寸的时候,那只爪子竟突然停住了。
悬在半空,微微颤抖。
首领低下头,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,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,像是呜咽,又像是警告。它的身体轻轻发抖,眼神一点点清明起来,瞳孔收缩,仿佛在拼命挣脱什么控制。
牧燃屏住呼吸。
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,从首领胸口传来。
那感觉……他认得。
是星辉,纯净得不像凡间的东西,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——和妹妹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他还来不及细想,眼角忽然瞥见洞口有人动了。
白襄往前走了一步。
神使仍站在原地,衣袍都没飘一下,可空气中却弥漫出一种无形的压力,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慢慢收紧。
灰兽首领身体猛地一僵,眼里的清明瞬间消失,利爪再次用力,向前推进半寸。
牧燃感到喉骨被压得生疼,皮肤已经裂开了。
可就在这时,他发现首领胸前的毛发下面,有一道极细的印记,像是烙上去的。那符印边缘泛着淡淡的星辉,正随着某种节奏一闪一灭。
它在等信号。
不是为了杀他,而是等着外面的人下令。
牧燃盯着那道符印,忽然明白了。
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。只要让他和灰兽斗到两败俱伤,再由白襄“救”他出去,就能顺理成章掌控一切。而这山洞,就是他们选好的战场。
他缓缓抬起没被束缚的手,没有去挡利爪,而是轻轻按在首领的胸口。
烬灰从掌心渗进去,逆着符印的纹路追溯而去。
刹那间,他“看见”了。
一座雪白的大殿,高台上坐着一个人,长发垂落,看不清脸。她胸口嵌着一颗巨大的星核,散发着柔和的光。殿前跪着一群人,手里捧着刻满符文的石板。
其中一块石板上,画着一只灰兽的轮廓。
画面一转,灰兽首领被按在地上,一道星辉烙印强行打入它的胸口。它挣扎嘶吼,最后彻底沉默。
最后一幕,是白襄站在殿外,接过一枚玉简,低头看了很久,然后转身离开。
记忆戛然而止。
牧燃猛地抽回手,大口喘气。
他终于知道是谁下的命令。
也明白了那块失踪的灰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——根本不是为了帮他,而是为了启动这个陷阱。
他抬起头,目光如刀,直直刺向洞口方向。
白襄已经走进来了五丈远,停下脚步。他看着这边,神情平静,手里拿着一块灰晶,边缘带着褐色的血迹。
和昨天那块一模一样。
神使没进来,静静站在洞口,眼神冷漠,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“你早知道了。”牧燃开口,声音沙哑,“你知道他们会控制它。”
白襄没否认,也没承认。只是轻轻抬手,把灰晶放在地上,往前推了一寸。
灰晶滑行半尺,停了下来。
“我不拦你。”他说,“但你也别逼我出手。”
牧燃冷笑:“那你现在算什么?监工?还是刽子手?”
白襄沉默。
灰兽首领的身体又是一颤,利爪离他喉咙更近一分,指甲已经陷进皮肉。
可就在这时,首领胸口的符印忽然闪了一下,亮度比之前弱了不少。
像是……能量快耗尽了。
牧燃眼神一凛。
他想起体内的碎片每次共鸣都会消耗对方的力量。刚才那次追溯,已经干扰了控制链。
机会只有一次。
他猛然将心口碎片的全部力量抽出,不顾全身加速灰化,右手残存的灰晶瞬间汽化,化作一道炽白的光,顺着锁链逆冲而上。
锁链变得通红,深深勒进灰兽的皮肉。
它痛得咆哮起来,利爪本能收回。牧燃趁机一脚踢中它前腿关节,借力翻身,滚出三丈远。
他趴在地上,咳出一口混着灰渣的血。
抬头时,正好对上灰兽首领转过来的脸。
它的眼睛里,竟然浮现出一丝哀求。
不是要杀他,而是……求他快逃。
牧燃心头狠狠一震。
他还想上前,身后却传来脚步声。
白襄走了过来,步伐平稳。
他弯腰捡起那块灰晶,看了一眼,然后抬头看向牧燃。
“你该回去了。”他说,“再待下去,你会散得更快。”
牧燃没动,直视着他:“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?”
白襄眼神微动,却没有说话。
神使终于开口,声音从洞口传来:“时间到了。”
话音落下,灰兽首领胸口的符印骤然熄灭。
它的身体晃了晃,轰然倒地,再不动弹。
牧燃猛地站起来,双腿却一软,单膝跪地。
白襄看了他一眼,转身离开。
神使的身影渐渐变淡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空荡荡的山洞里,只剩下牧燃一个人,跪在灰烬和血泊之中。
他低头,看见自己的右手小指已经变得透明。风吹过,碎成几粒尘埃,悄无声息地飘散在空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