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面上那道影子没有消失,也没有靠近。
它就那样静静地浮着,像一张贴在河面的剪影,一动不动,也不散去。牧燃盯着它,手指悬在半空,离白襄的剑只差一点点距离。他不敢再往前伸,也不敢收回手。刚才那一声“你听见了吗”还在脑子里回荡,不是耳朵听到的,而是直接撞进了心里。
就在他愣住的时候,胸口的碎片突然烫了一下。
不是震动,是灼烧一样的痛。
一股热流顺着身体往上冲,卡在喉咙里。他闷哼一声,左手本能地按住心口,右臂的灰化又蔓延了一点,皮肤干裂,指尖发白。还没缓过劲来,脚边的佩剑忽然嗡嗡作响——不再是轻轻的低鸣,而是尖锐的震颤,像是被人用力拨动了琴弦。
剑身剧烈晃动,泥土被掀开,整把剑慢慢立了起来,剑尖朝天。
一道光从剑柄处溢出,灰中带着金,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。
是牧澄。
她站在一片火池中央,穿着素色长裙,裙摆染了灰,头发凌乱,双眼却睁开了。她看着他,嘴唇微微动着,没发出声音,可他清清楚楚听到了她在叫他。
“哥。”
不是幻觉。这一次,他是真的听见了。
喉咙猛地一紧,他想回应,却发不出声音。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,动也动不了。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抬起手,指尖隔着虚空,指向他的胸口——那里,正藏着第五块碎片。
就在那一瞬间,碎片和剑光同时亮起。
画面变了。
不再是零碎的记忆片段,而是一段完整的影像:归寂塔内部,七条锁链垂下来,每一条都连着她的身体。塔底有一座祭坛,上面刻满了灰色的符文,正不断抽走她的气息,转化成一种能量,送往塔顶。最奇怪的是,那些能量里,混着烬灰的颜色。
跟他体内的灰星脉,一模一样。
他还来不及细看,她忽然转过头,目光仿佛穿透了画面,直直落在他脸上。她的眼睛……变了。瞳孔边缘浮现出灰烬般的纹路,像烧过的炭,又像碎裂的瓷器。
她张了张嘴,声音断断续续:“……他们在……改我……用你的……灰……”
话没说完,画面猛地晃动起来。
水面外,一道星辉猛然劈下,像长枪一样刺穿河水,直击佩剑!
牧燃瞳孔一缩,还没反应过来,人影一闪,白襄已经挡在剑前。他单手横剑,另一只手快速结印,星辉护盾在面前炸开,硬生生把那道攻击偏移了方向。
轰——
水浪翻滚,暗流炸裂,远处河床被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缝。白襄连退三步,嘴角渗出血丝,握剑的手指关节发白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低声说:“别松手。”
这时牧燃才发现,自己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按在了剑格上。
冰冷的剑身贴着手掌,却烫得像烧红的铁。他不敢撒手。他知道,一旦放开,这份联系就会断掉。妹妹的声音、眼神、那双变了的眼睛……都会消失。
他咬紧牙关,把体内最后一丝灰星脉的力量灌进剑里。
嗡——
剑光再次暴涨,牧澄的影子重新清晰起来。她嘴唇又动了,这次说得更清楚:“……祭坛……断链……走暗渠……”
说话的同时,她身后的火池蓝焰忽然扭曲,排列成一道熟悉的图案——那是灰文中“断链之径”的符文。牧燃心头一震,立刻把这图案记进脑海。几乎同一刻,一股坐标信息逆向传入他的意识。
一条路。
通往归寂塔底层祭坛的秘密通道。
他还想问更多,她却突然抬手,指向他身后。
是在警告。
他猛地回头。
十二道星光从河底升起,迅速凝聚成人形——是守卫的残影,正在重组。更远处,水面泛起涟漪,不止一个人影逼近。神使并没有走,他们调整了位置,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。
“撑不住了。”白襄喘着气,声音沙哑,“剑要裂了。”
牧燃低头一看,剑脊上出现了一道细纹,正缓缓延伸,从护手一路爬到剑身中间。每一次震动,裂痕就加深一分。他明白,一旦剑彻底碎了,信物的联系就会中断,妹妹那边也会暴露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闭上眼,右手食指狠狠掐进掌心,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。然后,他做了一件事——用食指划过左胸,割开皮肤,一滴血珠冒了出来,带着淡淡的灰烬色,缓缓浮起。
这是心头血,带着烬的气息。
他轻轻一弹,血珠落入剑槽。
当血液渗入古老铭文的刹那,剑光猛然爆发!
牧澄的幻影剧烈一颤,随即重新凝实。她终于完整地看了他一眼,眼神复杂,有痛苦,有焦急,还有一丝他说不清的情绪。然后,她轻轻启唇,吐出最后几个字:
“别信……溯洄……”
话音未落,星辉再次降临。
这一击更强,三道锁链交织成网,直扑剑身。白襄怒吼一声,挥剑迎上,背后浮现出一头灰兽虚影,与星辉猛烈相撞。爆炸的冲击波将牧燃狠狠掀翻,摔进泥沙里,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——又一段血肉化作灰烬,随水流散。
他挣扎着抬起头。
白襄跪在水中,剑插在身前,裂痕已经蔓延到剑柄。他低着头,肩膀起伏,显然已经耗尽力气。而那把剑,光芒正在飞快变暗。
牧澄的幻影开始模糊。
她还在动嘴,好像还想说什么,可声音断了,画面碎了,像风中的烟,一点点消散。最后一刻,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,然后朝他推了一下——像是在传递什么,又像在告别。
接着,消失了。
剑光熄灭。
裂痕贯穿整把剑,只剩一丝没断。
牧燃趴在地上,呼吸急促。右臂的灰化已经到了肘部,完全没有知觉。他死死盯着那把残剑,喉咙发紧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白襄缓缓转过头,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还活着,她就还有机会。”他说。
牧燃没回答。他慢慢爬起来,踉跄几步走到剑边。弯腰,伸手,握住剑柄。
裂痕摩擦着掌心,割破了皮肤。血混着灰,滴在剑身上,既没被吸收,也没蒸发,只是静静滑落。
他抬头看向水面。
涟漪还在荡,但刚才那些逼近的星辉,已经退去了。不是走了,而是停住了。仿佛连神使都被刚才那一幕震慑住,一时不敢再上前。
他懂原因。
妹妹开口了。她不再是那个被动囚禁的人,她醒了,她能传消息了。对曜阙来说,这不是泄露,是失控。
更大的风暴,要来了。
他紧紧握住剑,指节发白。
“断链之径……”他低声念了一遍,把坐标牢牢刻进脑海。
然后他看向白襄:“你还能走吗?”
白襄擦掉脸上的血,撑着剑站起来:“走不了也得走。他们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。”
牧燃点点头,正要动身,忽然一顿。
他低头看向胸口。
那块碎片,还在微微发烫。不是共鸣,而是……跳动。像心跳。
他掀开衣襟,借着微弱的光看去——碎片表面,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灰金色纹路,和刚才牧澄瞳孔里的颜色,一模一样。
他怔住了,呼吸渐渐变重。
就在这时,白襄猛地伸手,一把将他拽倒。
头顶上,三道星辉交叉斩下,劈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,泥土炸裂,水柱冲天。远处,六个神使踏水而来,步伐整齐,手中星链缠绕,杀意锁定。
白襄翻身站起,剑横在前,裂痕触目惊心。
牧燃也站起身,左手死死攥着那把残剑,右臂垂着,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膀。
他盯着越来越近的神使,声音低哑:“你说得对,他们不会等。”
话音落下,他抬手,高高举起残剑。
剑尖指向水面,裂痕之中,一点微光忽明忽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