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燃站在烬侯府的演武场上,脚下的青石裂开几道细纹,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很久。他没动,也没抬头看四周高高的观礼台,只是慢慢从袖子里抽出右手。
那缕灰影还在指尖跳动,微弱得像快熄灭的火苗,又像一颗不肯放弃跳动的心脏。
他低头看着掌心,灰烬不再往外渗了,但皮肤底下却传来一阵阵闷痛,顺着经脉一路爬到后背。他知道,那是体内的灰晶在回应——不是敌意,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,好像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动,只有他能听见。
三丈外的石台上,考核官一动不动站着,胸前半枚银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他没说话,只抬起手,指向场中央的三具傀儡。
那些傀儡通体漆黑,关节处嵌着星辉石,眼睛空洞无神。原本静静立着,可就在牧燃迈出第一步的瞬间,它们齐刷刷转头,死死盯着他。
第一具傀儡动了。
它没有冲上来,而是侧身滑步,右臂横扫,划出一道弧线。牧燃瞳孔一缩——这一招他见过。三天前在灰市竞价时,有个灰商为了抢位置,就是用这个动作推开别人。那人最后死在混乱里,被灰雾吞得干干净净。
第二具傀儡紧接着出手,脚步错落,左手虚引,右手藏在肘后突然袭击。这招他也认得——是另一个惯会设局骗星晶的灰商最爱用的手法。
第三具傀儡缓缓抬手,五指张开,掌心向下压,像是要镇住某个看不见的人。这个动作更熟悉了……那是他在灰市废墟亲手斩杀的那个男人,临死前还拼命想捏碎一枚禁制符。
牧燃停下了。
手指微微蜷起,袖中的灰影轻轻颤了一下。地面忽然有了变化,裂缝中浮现出淡淡的灰色纹路,像某种阵法被悄悄唤醒。那些纹路向外蔓延,刚好把三具傀儡围在中间。
他明白了。
这不是普通的考核。
这是把三天前被他杀死之人的记忆和战斗习惯,拼成傀儡来试炼他。
“开始。”考核官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遍全场。
话音刚落,三具傀儡同时扑来!
牧燃没有立刻动用灰界。他往后退了半步,脚跟踩进一道裂缝,感受到地下传来的细微震感。阵纹还在扩散,能量流向很清晰——核心节点在东南角,正是当初灰市拍卖台的位置。
他闭上眼。
耳边响起风声、金属摩擦声,还有极轻的一声呜咽,像是谁临死前没能喊完的名字。但他没睁眼,而是靠灰界的感知去捕捉地面的能量流动。灰气从七窍溢出,贴着地面蔓延,像一层薄纱盖在阵纹上。
傀儡的动作,猛地迟了一瞬。
就是现在!
他猛然睁眼,左脚踏向东南角的阵眼,将体内残存的灰星脉之力灌进去。刹那间,三具傀儡的动作全都僵住,仿佛被人掐住了命门。
第一具傀儡的右臂挥到一半,硬生生停住。
牧燃趁机逼近,右手一扬,灰刃在掌心凝聚,一刀劈向它的脖子。刀锋切入关节的瞬间,他听到了一声惨叫。
不是机械的声音,也不是能量断裂的嗡鸣。
是人的叫声。
凄厉、短促,满是绝望。
那颗头颅滚落在地,星辉石熄灭的刹那,竟有一滴液体从断口溅出,落在牧燃手背上——温热的,带着一丝腥味。
他没甩,也没擦。
另外两具傀儡已经调转方向,双臂交错,结成合击之势。这一次,它们的动作更加流畅,甚至重现了灰市混战时的推搡与闪避,仿佛无数灰商的记忆都被塞进了这些铁壳子里。
牧燃后退一步,后背传来刺痛。他知道不能再拖了。灰晶正在自己跳动,每一次都让指尖发麻。如果控制不住,灰狼还没成型就会崩解,就像昨晚那样。
他深吸一口气,左手按在后背的灰晶上,用力一压。
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体内炸开,不是往外泄,而是往内压缩。灰气不再散逸,反而在他周身凝成一层薄壳。地面的阵纹感应到这股力量,骤然亮起,幽光顺着裂缝往上爬。
三具傀儡同时暴起!
它们不再讲究节奏,而是疯狂逼近,拳脚交错,封死所有退路。牧燃被迫跃起,在空中翻转,躲过一记横扫,落地时脚尖点地,顺势滑向阵眼中心。
就在他即将触地的瞬间,地面阵纹猛然收缩,形成一个闭环。
他懂了。
这阵法不是为了困住他,而是为了唤醒。
只要他在这里使用灰术,就会激活死者残留的战斗数据,让傀儡完美复现当时的场景。而破解的关键,不在强攻,而在打断那种共鸣。
他蹲下身,右手食指在地上划下一痕。
不是按照灰狼的冲刺轨迹,而是反向切断阵纹的能量回路。那一瞬间,整个场地的气流都变了。傀儡的动作出现极其短暂的迟滞——不到半秒,但对他来说,够了。
他翻身而起,灰刃再次凝聚,直劈第二具傀儡的膝盖。一刀下去,金属碎裂声响起,那傀儡单膝跪地,另一条腿还保持着前冲姿势,却再也动不了。
第三具傀儡转身想逃。
牧燃没追。他站在原地,缓缓抬起右手,对着天空轻轻一握。
灰气从背后喷涌而出,逆着阵纹流动,钻进傀儡脚下的裂缝。那具正要后退的傀儡突然停下,全身星辉石逐一熄灭,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生命力。
全场安静。
三具傀儡,一个断头,一个折膝,一个僵立当场。地面阵纹渐渐暗淡,最终沉入石缝,消失不见。
牧燃站在场中,呼吸平稳,掌心的灰影仍在跳动。他低头看向手背上的血迹,已经干了,变成一道褐色的印子。
高台上,白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。
他靠着栏杆,嘴角挂着冷笑,眼神却深得像看不见底的潭水。风吹起他的衣角,也拂动肩头一缕发丝。
“有趣吗?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楚地传到场中,“那是你三天前在灰市杀的人。”
牧燃没看他。
他只是慢慢抬起手,把那缕灰影轻轻按在胸口。灰晶在皮下微微震颤,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“你用他们的记忆做傀儡,”他说,“就不怕他们魂魄不安?”
白襄没回答。
他盯着牧燃,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灰壳,看清他到底是谁。片刻后,他转身离开,步伐不急不缓,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。
考核官走过来,玉简上记了几笔,收了起来。他看了牧燃一眼,眼神依旧冰冷,但没多说什么,只抬手指了指东边的候考区。
牧燃点头,迈步往前走。
途中,他经过一具倒下的傀儡,那只断手还紧紧抠着地面,五指弯曲,像是在抓什么。他停下,蹲下身,伸手拨开那只手。
下面压着一片碎布,边缘焦黑,像是从某件旧衣服上撕下来的。布角绣着半个图案,形状模糊,但那针脚的走向让他心头猛地一紧。
他认识这种绣法。
小时候,牧澄常在灯下学绣花,总喜欢在衣角缝些小花样。有一次她剪错了线,拆了又缝,最后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——和这块布上的,几乎一模一样。
他捏着那片布,慢慢站起身。
远处,高台顶端的监视光纹再次亮起,幽蓝如眼,静静扫过全场。
牧燃把布片收进袖子里,继续往前走。
他的步伐很稳,背脊挺直。灰晶在体内渐渐平静下来,唯有那缕灰影,依旧缠绕在指尖,久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