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划过的空气还带着灼热,那道光像一根悬在半空的细线。牧燃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它,骨头从皮肉里戳出来,沾满了灰和血,一点一点把自己往那束微弱的光拖去。
他不敢闭眼。
眼皮沉得像是压了千斤重的东西,但他还是撑着睁着。他知道,只要一闭上,那些画面就会冲进来——妹妹被锁在星链中央,爸爸站在祭坛上回头看他,还有那个穿着灰袍、看不清脸的自己,在河中央喊:“轮到你了。”
可现在,不是认命的时候。
他还活着,就不能停下。
就在他快要抓不住那道光时,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。风卷起尘土,那人一把拽住他的肩膀,力气大得几乎把他整个人撕开。牧燃闷哼一声,身体猛地一颤,身上裂开的伤口又渗出几缕青白色的光。
“走!”那人的声音又低又急,是白襄。
身后的通道开始崩塌,溯洄断裂的力量像刀子一样扫过四周,河水倒流成一片片镜子,每滴水里都映着不同的过去。牧燃被拖进一道扭曲的裂缝,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,眼前光影交错。
他看见了三百年前的自己。
那个“他”站在祭坛中间,全身燃起灰色的火焰,火势冲天,化作一条逆流的河。那人回头望着他,嘴没动,声音却直接钻进脑子里:“你也会变成我。”
左眼突然剧痛,灰色的瞳孔里浮现出同样的画面,心跳竟和那个燃烧的人渐渐同步起来。
牧燃猛地抬起手,用残破的手掌狠狠砸向太阳穴。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血溅出来,他咬着牙吼出一句:“我不是你——我是她哥哥!”
那一瞬间,幻象晃了一下。
通道尽头出现了一道发着光的门,门外吹来山间的冷风,夹杂着铁矿和焦土的味道。
白襄一把将他推出去,两人跌出通道口。寒风吹在脸上,牧燃趴在地上,右腿只剩半截连着皮,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疼。他想撑起来,手刚碰到地面就滑了一下——掌心全是灰烬,指骨露在外面。
“怎么回事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。
三个穿着灰纹星袍的老者站在台阶上,其中一个盯着牧燃,眼神锐利:“为什么溯洄波动出现在渊阙方向?你们带回了什么人?”
白襄站起身,挡在牧燃前面,语气冷了下来:“他是我带来的客人。溯洄异动,自然有天象解释。”
“天象?”另一个长老冷笑,“刚才那股灰星共鸣,分明是溯洄之力泄露!这人身上的禁痕这么重,根本就是危险人物!”
牧燃趴在地上,听见自己血管里发出细微的爆响。体内的灰晶正在失控,星辉像毒蛇一样乱窜,所到之处,皮肤一块块变黑脱落。他死死咬住牙,不让自己叫出声。
白襄没有回头,但悄悄把手伸到背后,捏碎了一张符纸。
符纸无声化为粉末,随风飘散。
原本即将爆发的能量波动,瞬间被掩盖了下去。
“少主。”为首的长老还想争辩。
“我说了,他是我带来的人。”白襄打断他,语气不容反驳,“要查,去查天象司的记录。现在,让开。”
三人沉默片刻,最终退到一旁。
白襄这才蹲下来,一把将牧燃架到肩上。牧燃没挣扎,任由他拖着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。眼角余光扫过四周——高高的宫墙是黑铁铸成的,空中漂浮着巨大的矿轮,远处传来打铁的声音和修士的嘶吼,那是他们在炼化灰晶。
这里是尘阙。
比渊阙高出九层天域的地方,烬侯府所在。
“你……”牧燃喉咙干涩,只挤出一个字。
“别说话。”白襄低声说,“你现在一身都是破绽,再漏一点气息,他们不会放过你。”
牧燃闭上了嘴。
但他没有放松警惕。
刚才那一瞬,他看清了白襄的眼神——不是担心,也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确认后的决断。就像在验证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事。
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白襄,两人在灰坑里抢一块能续命的晶核。那时候白襄把晶核让给了他,说:“你比我更需要活着。”
现在想想,或许那不是善良。
而是任务。
出口通向一片宽阔的广场,地面铺着黑色石板,上面刻满封印纹路。六根巨柱围在四周,柱顶燃着永不熄灭的灰火。白襄带着他穿过广场,走向一座嵌入山体的大殿。
“先安顿你。”他说,“等他们松懈些,再想办法。”
牧燃没应声。
他能感觉到体内灰晶核心还在震动,每一次跳动都牵动全身伤口。更糟的是,残留的星辉还在侵蚀神经,让他时不时眼前发黑。
走到殿门前,白襄忽然停下。
“听着,”他转头看着牧燃,声音压得很低,“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,别暴露你在溯洄做过的事。尤其是……你撕裂闭环的事。”
牧燃盯着他。
“你怕什么?”他问。
白襄没马上回答。
风吹动他的衣角,眉心那点星痕微微闪了一下。
“有些事,”他终于开口,“一旦被人知道,连我也保不住你。”
说完,他推开门,扶着牧燃走了进去。
屋子里很简单,一张石床,一盏油灯,墙上挂着一幅地图,标着几处灰晶矿脉的位置。白襄把牧燃放在床上,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膏,轻轻涂在他外露的筋脉上。
药膏凉凉的,暂时压住了灼烧般的疼痛。
“你先休息。”他说,“明天就是入门试炼,我会让他们安排你参加。”
“试炼?”牧燃声音沙哑。
“只有通过试炼,才能正式进入烬侯府。”白襄看着他,“否则,你连待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牧燃没说话。
他知道这不是好心,是控制。
成为“客人”,意味着被监视、被登记、被评估。可现在的他,没有选择。身体已经撑不到另找出路。
白襄走到门口,手搭上门框,又停了一下。
“你知道吗?”他背对着说,“刚才在通道里,我看到你撕开胸膛的样子。”
牧燃眯起眼睛。
“那一刻,”白襄的声音很轻,“我突然觉得,你比我认识的那个牧燃……更像个人。”
说完,他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屋里恢复了安静。
油灯摇晃了一下,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。
牧燃躺在石床上,右手慢慢移到胸口。那里皮肤早已焦黑,露出底下交错的灰晶与星痕。他轻轻按了一下,剧痛顺着神经炸开,却让他更加清醒。
他还记得妹妹最后写下的那句话:“哥,溯洄的尽头不是过去,是归零重启。”
他们要用她的血,熄灭所有的火种。
所以他不能死。
也不能停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渐渐远去。
他缓缓抬起右臂,看着指骨间落下的灰烬,一粒一粒掉在地上。
然后,他用还能动的指尖,在石床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线。
不是记号。
是警告。
谁要是拦他见她,他就把这整个烬侯府——
烧成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