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燃靠在灰术室后墙的柱子上,右臂的皮肤正一点点剥落,像细沙一样簌簌掉在鞋面上。他没有去拍,也没有抬头看演武场中央那片空地。那里已经铺好了青石板,边缘刻着星辉导流纹,安静得仿佛在等待什么人踏上去。
赵启早就站在场中,一身白袍笔挺,腰间挂着长老亲赐的星纹佩,双手叉腰,声音响亮:“拾灰的也敢来报名?这里可不是给你们练手的地方。”
没人回应。周围的试炼弟子们有的低头搓手,有的假装看天,谁都不敢多说话。大家都心知肚明,赵启是长老亲传弟子,星辉修为已经到了凝兽境,只差一步就能进灰君名录。而牧燃呢?不过是从矿洞里爬出来的灰渣,连站稳都费劲。
这时,侧门传来脚步声。长老来了,身后跟着两名执事,衣摆扫过门槛时泛起微光。他在高台坐下,眼皮都没抬,只是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。
钟声响起,演练正式开始。
赵启嘴角一扬,抬手就是一道星辉甩出。空中轰地炸开红光,一头赤虎跃出,四爪燃火,尾巴一扫,地面裂开寸许长的缝。低吼声中,猛虎直扑牧燃。
牧燃站着没动,缓缓抬起右手。灰烬从指尖、袖口、肩头不断飘出,聚成一团暗色雾气。他没念咒,也没开口,只是把昨夜钻进眉心的那层灰膜带来的灼痛,从肋骨一路压到手腕——那种烧得发烫的感觉还在脑子里盘旋,但他不能停。
灰雾猛地炸开!
一只凤凰腾空而起,双翼展开足有三丈宽,通体灰白,尾羽拖出长长的影子。它没有叫声,可翅膀一扇,空气都像被抽空了,连赤虎身上的火焰都被压低了一截。
赵启脸色变了:“你用了禁术?”
他双手合十,星辉在掌心压缩成球,狠狠砸向赤虎后颈。猛虎咆哮,火焰暴涨,直扑凤凰咽喉。
灰凤轻轻偏头躲开,翅膀横切而出,一道灰流如刀扫过。赤虎前腿一软,跪倒在地,火势瞬间熄了大半。
“不可能!”赵启怒吼,“灰术怎么可能压得住星虹?”
台下有人倒吸一口冷气。长老终于抬起头,手指搭在扶手上,指节微微发白。
牧燃依旧站着,额角渗出汗珠,混着灰渣流进眼角,又疼又涩。他咬牙撑着,心里清楚这一招撑不了多久。这只灰凤是拿右臂换来的,每多飞一秒,骨头就轻一分。但他不能收。
就在赤虎挣扎要站起来的瞬间,他心念一动。
灰凤忽然调转方向,双翼一收,俯冲而下。目标不是赵启,而是掠过演武场边缘的高台,长喙轻轻一啄——
长老头顶的玉冠飞了起来,被凤凰衔在空中。
全场死寂。
灰凤盘旋一圈,双翼散成无数灰点,随风飘散。玉冠坠地,撞上石阶,“啪”地一声碎成两截。
赵启僵在原地,脸涨得通红。长老猛地站起身,袖子一挥:“拿下!”
两名执事立刻跃下高台,手中星辉锁链成型,链头闪着寒光,眼看就要缠上牧燃的脖子。
人群忽然分开一条路。
白襄走了进来。他步伐不急不缓,靴子踩在青石上,声音不大,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。
他站在场边,目光扫过执事,最后落在长老脸上:“演练规则里,可没写不能赢。”
长老盯着他:“少主是要为一个拾灰的出头?”
“他是我烬侯府登记在册的试炼弟子。”白襄语气平静,“胜负未分,冠落为败,是他本事。你要抓人,得等府主点头。”
执事犹豫了一下,收回了锁链。
赵启指着牧燃,声音都在抖:“他用邪法!那凤凰根本不是灰术能召出来的!你们都瞎了吗?”
白襄没理他,只看向牧燃:“还能走吗?”
牧燃没说话。他慢慢弯下腰,左手撑地,一点一点站直身体。右臂从肩膀到指尖已经全变成灰色,皮肤下能看到细小的晶粒缓缓流动。他吐出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走。”白襄转身,“别在这儿碍眼。”
牧燃一步一步往外走。脚印留在地上,每一步都带着灰痕。走到门口时,他回头看了一眼。
赵启还站在原地,拳头攥得发白。长老坐在高台上,盯着地上那半截玉冠,眼神阴沉。
风卷着灰在场上打转,像一场还没落完的雪。
牧燃没回灰舍,也没去药堂。他沿着回廊往东走,拐进一条窄巷,尽头就是灰术室的后门。门上了锁,铁扣上有星辉封印的痕迹,但不深。
他抬起左手,指尖抹过锁眼。一缕灰丝顺着缝隙钻进去,轻轻一搅,封印“咔”地断了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屋里堆满了废弃的灰具,架子歪歪斜斜,箱子翻倒在地,灰粉洒了一地。角落里有座石台,上面放着一块焦黑的板子,像是有人在这里试过术法。
他走过去,把手按在台面上。
灰星脉轻轻跳了一下。
刚才那只凤凰的余温还在体内流转,像一块烧红的铁贴在骨头缝里。他知道不能再用第二次,也明白今晚必须做点什么。那张残页上的“洄”字缺了一角,昨夜那个声音说“你回来了”,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那条河。
他蹲下身,在地上划了几道,捡起一块碎陶片,开始画。
线条歪歪扭扭,先是凤凰的轮廓,然后是它的飞行轨迹,最后连上右臂灰化的走向。他盯着看了会儿,忽然伸手,把陶片尖对准左腕内侧。
皮肤被划开一道口子,血还没滴下来,就被涌出的灰渣裹住,变成暗红色的絮状物。
他不管,继续刻。
血和灰混在一起,在地上勾出第三条线,直指灰术室深处的一面墙。那墙看起来普普通通,可他刚进门时,灰星脉曾微微颤动。
好像有什么东西,藏在里面。
他站起来,走到墙边,手掌贴上去。
墙皮“簌”地掉下一片。
里面不是砖石,而是一层薄薄的灰壳,像是被人用灰术封住的夹层。他五指用力,往里一抠——
灰壳碎裂,露出巴掌大的凹槽。
槽里躺着一片灰片,形状像羽毛,边缘整齐,表面浮着淡淡的纹路,像是某种文字。
牧燃伸手去拿。
指尖刚碰到,那灰片忽然轻轻一颤,仿佛……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