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燃跟着白襄走过长长的回廊,脚步轻轻踩在青石板上,几乎没有声音。身后的院门“咔哒”一声关上,像是把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了。
白襄没说话,径直走到院子中央,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,轻轻放在地上。那石头看起来很旧,表面坑坑洼洼,边缘还有烧焦一样的裂痕,好像从废墟里捡来的老物件。
“坐下。”白襄开口,声音淡淡的。
牧燃听话地盘腿坐下,目光落在那块灰石上。他刚想伸手碰一下,指尖还没碰到,掌心突然一阵发麻。紧接着,暗灰色的纹路从皮肤下冒出来,像活的一样顺着小臂往上爬——那是他的灰星脉在动。
他猛地缩回手。
“你不是在控制灰,是灰在控制你。”白襄站在旁边,语气平静,“它已经不听你的了。再这样下去,下次失控,可能就再也收不住了。”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指缝间还沾着昨天广场上的灰渣,随着呼吸微微颤动。他知道白襄说得对。最近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——体内的灰星脉不再只是力量,更像是有了意识,在悄悄挣脱他的掌控。
“我该怎么练?”他问。
“闭眼。”白襄说,“别想着控制它,先学会‘看’它。”
牧燃闭上眼睛。四周特别安静,只有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。他努力放空脑袋,不去想资格赛,不去想围猎,也不去管左眼时不时传来的灼热感。
三轮呼吸后,他开始感受体内。灰星脉像干涸的河床,断断续续地流动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轻微的撕裂感,仿佛身体正被一点点掏空。
“顺着它走。”白襄的声音低低传来,“不要抵抗,也不要推它。它往哪流,你就跟到哪。”
牧燃咬牙忍着不舒服,任由那股灰流缓缓穿过经络。一开始乱七八糟的,慢慢地竟有了节奏。他忽然发现,当他不再强行压制时,灰星脉反而变得温和了些。
掌心微微发热。
他睁开眼,看见一缕指甲盖大小的灰烬浮在掌心上方,凝成一根细针,轻轻颤动。
成了!
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刻意操控,灰烬自己成型了。
白襄看了一眼,没夸奖,只是轻轻点头:“有点进步。”
牧燃没松懈。他知道这才刚开始。刚才那一瞬的掌控太短暂,稍微分神,灰星脉又躁动起来。左眼深处隐隐发烫,好像有什么东西,正在慢慢醒来。
“再来。”他说。
白襄从怀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星辉石,放在十米外的灰岩上。石头不大,但在阴天里泛着微弱却刺眼的光。
“用灰丝包住它,不能漏一丝光。”白襄说,“也不能伤到底下的岩石。”
牧燃深吸一口气,盯着星辉石。灰星脉再次启动,掌心溢出几根细如发丝的灰流,在空中缓缓延伸。灰丝贴上星辉石,像一层薄纱把它完全裹住。
光芒被压住了。
白襄眼神微动:“不错。”
话音刚落,牧燃左眼突然剧痛!视线瞬间蒙上一层灰雾,意识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。他眼前闪过一幅画面——一片荒原,天空裂开,很多人跪在地上,手里举着燃烧的灰柱。
“哥……”一个声音响起,遥远又熟悉。
他身子晃了晃,灰丝差点断掉。但他咬紧牙关,稳住心神,重新掌控。灰网完整地覆住星辉石,没有一丝光漏出来。
“成功了?”他低声问。
白襄没回答。
牧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——原本放石头的地方,灰岩不见了,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圆坑,边缘光滑得像刀切的一样。那块星辉石连同底下的岩石,竟然全没了,像是被蒸发了一样。
而他自己,右手还保持着施术的姿势,五指微张。左眼的灰光还没退,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在跳动。
白襄抬起手,看了看自己的袖口。布料缺了一角,切口平整,内衬焦黑。
“你的灰脉……”他声音低沉,“在吞噬星辉。”
牧燃心头一震。
“刚才那一击,不是释放。”白襄盯着他,“是你把星辉吸进了灰星脉,转化成了更纯粹的烬灰。这种能力……不该存在。”
牧燃没说话。他能感觉到,左眼的热度还在持续。那不只是能量积累,更像是某种觉醒——好像沉睡了很久的东西,正在他体内缓缓睁眼。
“继续练下去会出事。”白襄警告道,“一旦失控,你会变成灾厄之源。到时候,不只是你,整个尘阙都会被你吸成灰土。”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掌纹间的灰渣还在震动,和心跳同步。他忽然想起昨晚胸口发烫的感觉,还有巷子里那位老奶奶说过的话——你走错了方向。
他伸手摸进衣襟,掏出那张残破的地图。纸页依旧温热,背面原本空白的地方,此刻竟浮现出一行字迹。
是用灰烬写的字,一笔一划颤抖着出现,又慢慢消失:
“哥,别碰百朝围猎。”
字迹褪去后,纸面恢复如初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可牧燃的手僵在半空,整个人愣住了。
那是牧澄的笔迹。他认得。小时候她总用灰粉在墙上写字,怕被巡察看见,写完就轻轻吹掉。可那些字的走势、转折的角度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
她怎么会知道百朝围猎?
她明明被困在曜阙,连消息都传不出来……
“你怎么了?”白襄察觉到他的异常。
牧燃没回答。他紧紧攥住地图,指节发白。左眼的灰光终于退去,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在——仿佛有人透过这只眼睛,一直看着他。
“你说灰脉能吞噬星辉。”他抬起头,声音有些沙哑,“那它……能不能吞噬神?”
白襄脸色变了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盯着牧燃,“你以为百朝围猎是什么?是报仇的机会?还是救人的通道?那地方三百年前埋了多少人,你知道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牧燃站起来,左眼里最后一丝灰芒沉入瞳底,“我知道那里死过很多人。我也知道,有人曾在那儿点过火,烧过河。”
白襄皱眉:“你在说什么?”
牧燃没解释。他把地图塞回怀里,手按在胸口。那里还在发烫,像揣着一块刚出炉的炭。
“我得去。”他说,“不管里面有什么,我都得进去。”
“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!”白襄声音提高,“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打破规则的人?三百年前就有个疯子这么干过,结果呢?他把自己烧成了灰,连名字都没留下!”
牧燃望着他,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。
“那你告诉我。”他问,“他是不是也有一双会变灰的眼睛?”
白襄沉默了。
风从院子角落吹过,卷起几粒尘埃,在空中打了个旋,落在两人之间的石台上。
牧燃抬起脚,向前迈了一步。
白襄没有拦他。
他知道,拦不住。
这个男人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,就没打算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