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还在吹,带着沙砾扑在脸上,有点刺痛。牧燃踩在焦黑的土地上,右脚刚落地,身子就晃了一下。他已经累得快站不住了,可左眼里那颗灰色的眼瞳却还睁着,像一盏快要熄灭的小灯,固执地亮着。
他没有停下,一步一步往前走,每一步都像背着一座山那么沉重。前面是一片灰蒙蒙的树林,树干漆黑发亮,枝条弯弯曲曲,像枯瘦的手指纠缠在一起。李霄和王禹跟在他身后,不紧不慢,仿佛在等什么。
“走得这么急,不怕踩到死人骨头吗?”李霄冷笑一声,故意晃了晃手里那块微微发光的石头,“这地方,连风都是有毒的。”
牧燃没回头,也没说话。他知道李霄是在激他,也清楚这片林子不会太平。上次穿过裂隙时,他的灰盾炸开那一瞬间,曾瞥见王禹袖子里闪过一道光——那不是防御符文,而是一个标记。
三人刚走进树林不到十步,地面忽然颤了一下。四周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爬出来。
牧燃猛地停住脚步。
贴身藏着的那本名册紧紧贴在胸口,粗布摩擦着皮肤,有些发痒。可就在这一刻,那张纸突然变得滚烫,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他没有拿出来看,但能感觉到——那个写着“殒”字的地方,好像……活了。
三丈外,一团黑影猛然破土而出!一头灰兽跃向空中,獠牙外露,利爪划过树干,发出刺耳的尖叫。但它没有扑过来,而是悬在半空,动作僵住了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。
那头灰兽四肢张开,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。它眼眶里的灰雾开始凝聚,瞳孔深处竟浮现出一丝金色的光——那是星辉留下的痕迹。
牧燃立刻明白了。
不是他的能力起了作用,也不是李霄的诱饵成功了。是那个“殒”字,触发了某种东西,让这头灰兽暂时动不了。
“动手!”李霄低吼一声,显然早就等着这一刻。
王禹几乎同时出手。袖中的令牌一闪,一道星辉射出,直击灰兽眉心。那道光不像攻击,倒像是……注入了什么信息。
灰兽身体猛地一震,僵硬的状态瞬间解除。
但它没有倒下,反而仰头嘶吼起来。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,更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杂音。它的身体迅速膨胀,皮肉撕裂,露出底下泛着银光的筋络。双眼变成旋转的漩涡,里面映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——高高的天空、翻涌的云层,还有一座漂浮在天际的宫殿轮廓。
“神选污染体……启动了?”王禹低声说了一句,语气里竟然带着一点确认的意味。
牧燃握紧拳头,右手旧伤崩裂,鲜血混着灰烬滴在地上。他终于看清了真相:曜阙根本不是来选拔试炼者的。他们是借围猎的名义,在做实验——用“殒”字标记目标,再通过星辉激活灰兽体内的改造印记,制造能承载神明意识的活体容器。
而他,就是其中一个测试品。
灰兽落地时已经五米多高,每走一步,地面都会裂开。它不再理李霄和王禹,反而转向牧燃,低下头,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。
牧燃没退。
他知道现在不能逃。如果跑了,就会暴露自己扛不住星辉干扰的事实;如果硬拼,以现在的状态,最多撑不过三招。
他闭上右眼,只留左眼的灰瞳睁开。
视野中,一道细细的灰光如针线般划过,直指灰兽眉心那点金光——那是“殒”字共鸣的核心,也是星辉进入的地方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咬破舌尖,将一口混着灰烬的血喷在掌心,然后狠狠按向地面。体内的灰星脉猛然暴动,一股灼热从心脏冲上脑袋,耳边嗡嗡作响。
但他撑住了。
左眼的灰瞳射出一道极细的光线,快得看不见轨迹,精准刺入灰兽眉心的金点。
灰兽全身剧震,发出无声的咆哮。皮肤开始剥落,肌肉一块块化成灰,骨头从内部碎裂。整个过程就像一张被点燃的纸,从中心烧到边缘。
几息之后,巨兽轰然倒地,只剩下一堆冒着余温的灰烬。
风吹过,灰烬四散。
一块黑褐色的碎片滚到牧燃脚边。
他蹲下,用右手捡了起来。
是半块玉牌,边缘参差不齐,像是被人硬掰断的。正面刻着两个古字:“溯洄”。笔画很深,像一刀刀刻进去的。背面纹路复杂,其中一道裂痕的走向,竟然和他怀里那张地图的残角完全对得上。
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两秒,没说话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李霄脸色发白,手里还攥着星辉石,却不敢靠近。“你……你怎么做到的?那可是被曜阙改造过的灰兽!”
牧燃没理他,慢慢站起身,把玉牌收进怀里。动作很稳,但右臂一直在微微抽搐,那是灰星脉透支的征兆。
王禹站在原地,袖中的令牌已经收回,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星辉的光。他看着牧燃,眼神冷得像冰。
“你早知道会这样。”王禹开口,声音平得没有起伏,“所以你故意落后,就是为了等‘殒’字被触发。”
牧燃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也知道,那不是诅咒。”他说,“是钥匙。打开某个东西的钥匙。”
王禹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笑了下。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偏偏是你拿到了这块玉牌?为什么‘殒’字只对你有反应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牧燃答,“但我现在明白了你们的目的。不是围猎,是筛选。谁能在这星辉污染下活下来,谁就有资格成为下一个祭品。”
王禹没否认。
远处,林子深处雾气流动,地面轻轻震动,似乎有巨大的东西在地下穿行。那些枯树的影子投在地上,竟隐隐拼成一条弯曲的河形图案,源头指向灰林中央。
牧燃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。
掌纹里渗出血,混着灰烬,像干涸的沟渠。他想起灰兽临死前的眼神——那不是野兽的凶狠,而是一种熟悉的审视,就像……他自己在看自己。
他缓缓抬手,轻轻抚过左眼。
灰瞳深处,那道细小的裂纹还在蔓延。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力气,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子一样疼。但他不能停。
“你们还想试我几次?”他问。
王禹没回答。
李霄往后退了半步,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说出话。
牧燃不再多问,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。
每走一步,地上的河形纹路就亮起一分。风吹过树枝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他走得慢,却一步也没停。
身后,灰兽的残烬随风飘散,最后一丝温度消失在空气里。
走出十几步后,他忽然停下。
左手伸进怀里,摸到了那张地图。指尖沿着边缘滑动,停在与玉牌吻合的那个缺口处。
就在这时,他发现地图背面的纸面有点湿。
低头一看,一滴血正从右手指尖滑落,砸在纸上,迅速晕开。
血迹浸透纸背,显出一行原本看不见的小字:
守门人不死,轮回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