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雾在通道里轻轻飘荡,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搅动着。牧燃站在原地,脚还踩着那块会发出“咯吱”声的地砖,手里握着的骨刃没有收起来。前方十步远的地方,一个披着破旧灰袍的人影静静站着,脸上蒙着翻涌的灰雾,只有一只左眼亮得刺眼。
那光芒……他认得。
和他自己左眼里燃烧的灰瞳,一模一样。
可他还来不及开口,眼前的人影忽然晃了一下,像风中的烟尘一样散开,化成一缕灰气消失在空气里,只留下一丝烧焦般的味道,缠在鼻尖,久久不散。
牧燃没动。他知道刚才不是幻觉——那是另一个“他”,是过去某个时刻留下的影子,也是这地方唯一能让他心跳加速的存在。但他更清楚,现在不能停下。
他把骨刃收回靴子里,抬手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牌。两块碎片已经合在一起,贴着胸口,还有点温热。他深吸一口气,往前走。
才迈出三步,前方的灰雾突然停住了。
一个人从雾中走出来,步伐很稳,每一步落下时地面都微微震动。他穿着烬侯府的玄色长袍,袖口绣着星辉纹路,掌心托着一团微光,照亮了半张脸。
是白襄。
牧燃停下脚步,背悄悄靠上石壁。右手不动声色地往怀里缩了缩,把玉牌藏得更深;左手则紧紧攥住袖子里的一片残卷碎片——这是他在密道尽头从石缝里抠出来的最后一角,上面还沾着干涸的灰血。
白襄在他面前五步处站定,目光扫过他的手,最后落在他脸上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你进去了。”
不是问句。
牧燃没说话。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哪条密道,也知道白襄绝不是偶然出现。这个人,早就盯上他了。
“你不该碰那些东西。”白襄上前半步,掌心的光团猛地压下,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锁住牧燃全身,让他动不了,“把东西交出来。”
牧燃喉咙滚动了一下。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灰星脉正在剧烈跳动,好像察觉到了危险。但他既没挣扎,也没后退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
白襄眼神一沉:“别装。你看了壁画,破了机关,拿走了不该拿的东西。现在——”他伸出手,“还给我。”
牧燃盯着他看了很久。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,一起练剑,一起闯禁地,甚至在他被其他世家子弟围攻时,白襄还替他挡过刀。可现在,那双眼里没有从前的情分,只剩下冷漠和命令。
他忽然笑了,嘴角裂开一道小口,渗出血丝。
然后,在白襄的注视下,他抬起左手,把那片残卷碎片塞进了嘴里。
白襄瞳孔猛地一缩:“你——”
话没说完,牧燃已经咬了下去。
纸碎的瞬间,一股滚烫的气息顺着喉咙直冲而下,像吞了一块烧红的铁。他整个人猛地弓起,双膝狠狠砸在地上,双手死死抠进石缝。皮肤下传来撕裂般的痛,暗金色的纹路从脖子蔓延到手臂,像是星辉强行钻进了身体。
灰星脉彻底暴走。
他的左眼剧烈颤动,灰焰在瞳孔深处翻腾,几乎要把眼眶烧穿。耳边嗡嗡作响,仿佛有千万人在低声重复同一个词:“逆星……逆星……”
白襄脸色变了。他一步上前,星辉剑瞬间出鞘,剑尖抵住牧燃眉心,距离不到一毫米。
“你疯了?!”他压低声音,却掩不住怒意,“那东西不是你能承受的!它会引来‘它’——真正的那个存在!”
牧燃抬起头,嘴角流下带着银丝的血,右眼通红,左眼却亮得吓人。他直视白襄,一字一句地问:“那你告诉我……‘它’到底是什么?”
白襄没回答。握剑的手紧了紧,剑锋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浅痕。
就在这时,两人脑子里同时响起一个声音。
不是耳朵听到的,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,像是从极远处飘来,又像是一直藏在骨髓深处:
“守门人,游戏开始了。”
空气一下子变冷。
牧燃感觉体内的灰星脉猛地抽搐了一下,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。那种外来的压迫感又来了,但这一次,不是要控制他,而是……在确认他的存在。
白襄的剑还悬着,却没有再逼近。
他看着牧燃的眼睛,声音沙哑:“你吞下的不只是术法残篇。那是钥匙,也是诅咒。一旦启动,溯洄本体会察觉异常,它会抹除所有试图打破闭环的人。”
牧燃喘着气,身体还在发抖,眼神却一点没躲:“所以呢?你要杀了我?在这里,用这把剑,亲手把你认识多年的那个废物劈死?”
白襄沉默。
通道里的灰雾缓缓旋转,像被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。远处传来轻微震动,仿佛整座遗迹正在下沉。
“我不是来杀你的。”白襄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“我是来警告你——别再往前走了。你看到的画面,听到的声音,都不是真相。你以为你在救她,其实……你正把她推入更深的火坑。”
牧燃冷笑:“你知道她在哪?”
白襄没答。
这个反应比任何话都清楚。
牧燃心里一沉。他知道白襄知道神坛的事,知道澄澄被关在曜阙最深处,知道四条锁链怎么一点点抽走她的生命。可这个人,还是站在这里,举着剑,拦着他。
“那你告诉我,”牧燃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,左眼的灰光还没散,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让她变成新的天道核心?还是说……你们早就准备好替代者,就等她断气?”
白襄眼神闪了闪。
就在这一瞬,牧燃忽然觉得胸口一热。
怀里的玉牌在发烫。
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衣襟,却发现热度不是来自玉牌本身,而是里面藏着的一缕气息——那是他在密道尽头,那个无脸灰影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丝灰烬。此刻,它正和他体内的灰星脉产生共鸣。
像是在提醒他什么。
白襄似乎也察觉到了,目光微动,正要开口,忽然皱眉。
他掌心的星辉光团剧烈闪了一下,随即暗了下去。
两人同时抬头。
头顶的石壁开始渗出黑雾,像血从伤口里慢慢流出来。雾气凝聚成一幅模糊的图案,赫然是石室墙上那幅“倒流之河”。河水逆向奔涌,岸边站满人影,全都面向中央,像是在等待审判。
牧燃盯着那图案,忽然明白了。
这不是警告。
这是标记。
他们已经被盯上了。
白襄收剑后退半步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你已经触碰禁忌。接下来,不会再有人能护你周全。无论是我,还是这具躯壳背后的意志。”
牧燃擦掉嘴角的血,挺直身子:“我不需要护。”
白襄看着他,许久,终于轻轻叹了口气:“那你记住——当你点燃诸神的时候,第一个灰化的,会是你自己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去,身影很快融入灰雾,消失了。
通道恢复寂静。
牧燃站在原地,手仍按在胸口。玉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,但那股共鸣还在体内回荡。他知道白襄没骗他——对方真的不是来杀他,而是想阻止他揭开真相。
正因如此,他更不能停下。
他缓缓抬起左手,摊开掌心。那里有一道新伤,是他咬碎残卷时划破的。血还没干,正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。
一滴,落在地上。
没有晕开。
反而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,轻轻一震。
紧接着,地面那道曾被他灰光击裂的缝隙,再次张开一丝细口,一道微弱的光从中透出,照在他的脚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