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襄的最后一丝光,悄悄融进夜风里。牧燃的指尖还留着一点温热,可那温度来得快,去得也快,像握不住的沙,从指缝间一点点溜走,只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,像是被火轻轻燎过。
他没有低头看。
天空中,神使静静悬着,三重星环重新聚拢,可边缘已经裂开细小的纹路,像旧时的铜铃烧坏了边角,发出低低的嗡鸣。他盯着牧燃,眼神不再高高在上,第一次有了动摇,仿佛心里某个坚固的东西,开始松动了。
牧燃动了。
他抬起手,不是为了攻击,也不是防御,而是缓缓握紧了胸前那块碎掉的玉佩。灰蒙蒙的气息从指缝间溢出,缠绕着玉片,竟让断裂的地方闪出一缕微弱的光。
他知道,这点星源撑不了多久。
但够了。
他闭上眼,灰色的眼瞳在眼皮下轻轻颤动。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——一样的夜晚,一样的河,一样的焚身仪式。每一次,他都被推入溯洄河,变成守门人,默默看着时间倒流,等着下一个轮回开始。
那些失败的“他”,此刻全都睁开了眼睛,望着现在的自己。
“我认得你们。”他轻声说,“一个都没少。”
话音落下,体内猛地一烫。
灰星脉开始对冲,灰烬从经脉深处燃起,逆着血液往上冲,撞上白襄留下的星辉。没有轰鸣,也没有咆哮,只有一声沉闷的“咔”,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。
他的骨头在响。
肋骨、脊椎、手指关节,每一寸都在承受两种力量的撕扯。皮肤上浮现出灰蓝交错的纹路,像干涸的土地突然被雨水冲刷。他咬着牙站着,膝盖微微弯了一下,又挺直了腰。
神使察觉不对,抬手要结印。
可已经晚了。
牧燃睁开眼,左眼的灰瞳猛然射出一道螺旋状的光柱,直击空中正在形成的“时间茧”。灰光撞上星辉的瞬间,茧壁开始发黑、剥落,像烧焦的纸片一样一片片掉落。
“你封不住我了。”他说。
双手缓缓抬起,掌心相对,结出一个古老的印记。指尖相碰的刹那,鲜血顺着指缝流下,在空中拉出细细的红线。那血还没落地,就化成了灰烬。
印记完成的一瞬,他全身一震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胸口炸开,沿着四肢百骸冲向头顶。他仰起头,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,不是因为疼,也不是因为怒,而是挣脱束缚后的释放。
灰发狂舞,衣袍猎猎作响。
他站在废墟中央,脚下的砖石全部粉碎,尘烟腾起,却不敢靠近他身边三尺。一道由灰烬和星辉交织而成的符文在他掌心旋转,越转越快,最后凝成四个字——逆星燃河。
神使终于变了脸色。
他猛地撕开衣襟,从胸腔抽出一截晶莹的锁链。那锁链通体由星辉铸成,刻满“洄”字,每一个字都像活的一样,在光芒中游走。
命锁出鞘,天地骤暗。
溯洄河水面翻涌,巨浪冲天而起,化作一面巨大的镜子。镜子里出现无数画面——全是牧燃跳进河里的瞬间。他跪着、站着、笑着、哭着,每一次都死在同一处,每一次都成了守门人。
“你终将归来。”无数声音同时响起,仿佛从河底传来,“你是闭环的一部分。”
牧燃笑了。
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碎片,轻轻一捏。
碎玉化为粉末,随风飘散。
“我不是归来。”他抬头,目光穿透河面幻影,“我是来终结的。”
下一秒,他双手猛地下压。
胸口的灰龙星核脱离身体,化作一条燃烧的灰焰长龙,咆哮着冲向溯洄河。龙影所过之处,空气扭曲,地面龟裂,连神使脚下的星辉平台也开始崩塌。
灰龙撞上河面的刹那,整条溯洄河剧烈震动。
那些轮回投影齐齐转头,望向入侵者。他们的脸,全都是牧燃。
“回来。”他们伸出手,“成为我们。”
灰龙没有停下。
它张开嘴,一头扎进河心,火焰席卷整个镜面。一瞬间,无数画面像玻璃一样碎裂,每一道裂痕都伴随着一声哀鸣,仿佛被困的灵魂终于得以解脱。
一片片投影崩解,坠入河底。
牧燃站在岸上,身体开始一寸寸化作飞灰。肩膀、手臂、半边脸颊,都随着风飘散。可就在灰化的边缘,新的纹路浮现——那是星辉的痕迹,细细密密,与灰烬交融,像是某种古老共鸣被唤醒。
他不在意自己正在消散的身体。
只是盯着河面,看着一层层被摧毁的轮回影像,忽然仰头大笑。
“看清楚了!”他怒吼,“这一次,我没有死!”
神使踉跄后退,命锁脱手,坠入河中。三重星环彻底碎裂,碎片如雨落下,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他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。
不是因为牧燃的力量,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——这个本该被规则抹杀的人,已经不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上。他不属于过去,也不属于未来,他是所有断裂中的例外,是闭环之外的火种。
牧燃一步步走向河岸。
每走一步,身体就越轻一分,灰化也越来越严重。但他脚步坚定,没有丝毫犹豫。
河水仍在翻腾,新的投影正试图重组。
他知道,这只是第一层。
还有更多轮回等着他去打破。
还有更多“自己”困在时间尽头。
他停下脚步,伸手探向灰龙星核残留的火焰。
指尖触碰到的刹那,火焰骤然收回,凝聚成一把短刃,通体灰白,刀身上流转着星辉纹路。
他握住刀柄。
刀不重,也不烫,反倒像一件久违的老物,贴合掌心,仿佛本就该属于他。
河面再次升起雾气,隐约又有身影浮现。
他冷笑一声,提刀向前。
雾中走出第一个“守门人”,手持星辉剑,面容模糊,步伐沉稳。
两人相距十步而立。
守门人开口:“你若破轮回,万劫不复。”
牧燃握紧刀柄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那你呢?”他问,“你活着,是为了等我来杀你第二次吗?”
对方沉默。
只是举起了剑。
牧燃也没再说话。
他往前踏出一步,地面无声裂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