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声第四响的时候,牧燃已经冲出去好几步了。
脚下的灰土突然变得滚烫,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死死盯着他。他不敢回头,也不敢停,可左臂猛地一抽,皮肤底下像有烧红的针顺着血管往上扎。低头一看,那个“煞”字竟然从记忆深处爬了出来,烙在小臂上,黑得发焦,边缘还冒着细小的灰烬。
疼得他差点跪下。
但他死死咬住牙,把那声闷哼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白襄那边完了。这钟声不是提醒,而是封印落下的最后一道锁音。现在,只剩下他自己了。
“来就来。”他低吼一声,抬手抹了把嘴角,把涌上来的灰血狠狠拍在掌心。五指张开,灰龙星核立刻有了反应。后背一热,埋在骨头里的龙纹瞬间苏醒,沿着肩胛往上窜,右臂一下子灰化了快三成,指尖腾起幽幽灰焰。
前方树林的缝隙间,一头灰兽缓缓抬起头。
它眼睛漆黑,瞳孔深处却浮出一张脸——那是他自己,三百年前站在祭坛边的模样:满身是伤,手里攥着妹妹留下的旧布绳,正准备跳进焚河的那一瞬。
不止这一只。
左右前后,所有藏在林子里的灰兽都转过了头。每一只眼里都有一个“牧燃”,每一个都是他曾失败过的影子:有的跪在神坛前被星光刺穿心脏,有的倒在灰河边咳出灰沫,有的抱着妹妹冰冷的身体喊到失声。
它们同时开口,声音却合成了一句话:“你逃不掉的。”
话还没说完,第一只已经扑了过来。
牧燃没躲。他反手把灰焰砸进地面,点燃了沿途的尘土。轰的一声,火线炸开,灰浪翻滚,逼退了三丈内的敌人。趁着烟雾遮眼,他盯住了最前面那只灰兽眼中的自己——正是当年要跳入焚河前的最后一刻。
“我不是你!”他怒吼着,一拳轰出!
拳风裹着灰暴,正中灰兽脑袋。咔嚓一声,头颅炸裂,黑色晶体四处飞溅。冲击波震得周围的幻影晃动,连地面都塌下去半尺。
还没喘口气,头顶寒光一闪。
一道剑痕凭空劈下,星光凝成实质,割裂空气。他本能侧身,剑锋擦过肩膀,衣服撕裂,皮肉翻卷,鲜血混着灰丝洒了一地。
是白襄的剑意。
可这不是她自己的意志。这剑太冷、太准,像是被人操控着执行命令。牧燃抬头看去,只见半空中浮现出一柄星光凝聚的长剑,悬在那里,剑尖直指他的眉心——就像当年在拾灰营外,神明标记“异数”时用的方式一样。
他们拿白襄的剑,当了刀。
“白襄!”他仰天大喊,声音穿透树林,“我知道你在看着!别让他们利用你!”
没人回应。只有那柄虚剑慢慢压下来,星光越来越浓。
四面八方,那些幻影一步步逼近。它们不再攻击,而是围成一圈,齐声开口,声音重叠得像潮水:“你救不了她。你也成不了神。你自己都保不住,还想带她回家?”
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胸口。
他踉跄了一下,扶住旁边一根断木。体内的灰星脉开始逆流,右手食指最先崩解,几缕灰丝随风飘散。他明白,这是身体在警告他——再这样耗下去,不用敌人动手,他自己就会彻底化成灰。
就在指尖快要消失的那一刻,他猛地扯开胸前的衣服。
一块歪歪扭扭的符纹露了出来。那是小时候牧澄用炭笔画的,说能保哥哥平安。这些年,他一直贴身带着。
他把沾了灰血的手掌按在符纹上。
“你说过要等我回来接你。”他盯着那道痕迹,声音沙哑,“我说过要带你回家。我没忘。”
话刚落下,心口猛地一震。
灰龙星核骤然膨胀,顺着血脉冲上胸膛,化作一面半透明的巨大盾牌挡在身前。盾面上流转着灰光,隐约显出一幅画面——牧澄被关在曜阙神坛中央,手脚缠着星光锁链,眉心渗血,嘴唇微动,好像在喊“哥”。
那一幕看得他心如刀割。
“你连她都护不住,还谈什么逆天?”所有的幻影一起开口,声音如雷。
牧燃双眼通红,灰瞳里全是血丝,却始终没有闭上。他死死盯着盾上的影像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答应过她……要带她回家。”
双手猛然按上盾面。
全身的灰星脉疯狂燃烧,灰焰倒灌进盾牌。巨盾先是剧烈颤抖,接着由守转攻,轰然炸裂!
千道灰光射向四方,每一束都精准穿过一只幻影。被击中的影子发出凄厉惨叫,面容扭曲,身体寸寸碎裂,最后化作黑灰落下。那柄星光虚剑也被余波震偏,颤了颤,碎成点点星屑。
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岩壁,尘土漫天飞扬。
烟尘渐渐散去,牧燃单膝跪地,嘴角不断溢出灰沫,左臂几乎全灰化了,手指僵硬得动不了。但他抬起头,眼神清明。
灰林深处,地面裂开,裂缝中露出古老的石质轮廓。一扇门缓缓浮现,表面刻满断裂的星纹,门缝里透出暗红的光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醒来。
他拄着刀,慢慢站起身。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。
他没回头,眼角余光却看见一缕星辉从高台方向飘来,轻得像雪花,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。那是白襄的剑穗,断了线,沾了灰,静静地躺在裂缝边上。
他看了两秒,然后转身,一步一步朝那扇石门走去。
越靠近,地面震动得越厉害。门缝里的红光开始流动,像血液在血管里爬行。
他抬起还能动的右腿,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
石门嗡鸣起来,表面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刻字,刚显出“逆”字的一撇,忽然剧烈震颤。
紧接着,门缝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那声音不像人说话,也不像风吹。
像是无数个“他”,在同一瞬间,同时呼出了最后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