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雾在洼地边缘轻轻飘动,像呼吸一样缓慢起伏。蓝光一闪一亮,像是藏在地底的心跳。牧燃坐在一块裂开的石头上,右臂搭在膝盖上,袖子卷到手肘,露出手臂上那一片会流动的银灰色纹路。
他盯着自己的手指。
一缕带着星光的灰气正从指缝里慢慢渗出来,像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。他试着把它拉长,变成一根细丝——可那丝刚离开皮肤半寸,小指关节突然“咔”地响了一声,一道细小的裂缝裂开,飘出几粒灰白色的粉末。
他没动,也没低头看。
只是轻轻一甩手,把那根光丝丢进了面前的篝火里。
火焰猛地跳了一下,边缘泛出淡淡的蓝色,很快又恢复成温暖的橙黄。三步外的树影下,人影晃了晃,脚步顿了顿,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。
牧燃知道他们来了。
三个,藏得不算太好。一个躲在左后方的断木后面,另外两个贴着斜坡慢慢靠近,想绕到他背后去。他们走得很轻,但踩在落叶上的声音,和风吹树枝的节奏不一样。
他收回手,慢悠悠地放下衣袖,盖住已经变成灰白色、蔓延到无名指根部的皮肤。然后伸手捡起火堆旁的一块小石头,在掌心里来回摩擦。
粗糙的棱角磨过掌心那个“煞”字,一阵灼热感传来,渐渐压过了疼痛。
他知道怎么让他们出来。
他再次催动右臂,让那片纹路顺着血脉往上爬了一寸。手中的石头开始微微震动,表面浮起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蓝光。他把石头举到眼前,低声说了句什么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在念某种咒语。
左边那人终于忍不住了。
剑抽出一半,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牧燃放下石头,抬眼看向火堆对面。
三人从不同方向走出来,手里都握着短剑,护手上镶嵌着闪着冷光的星辉石。中间那个男人脸上有道疤,声音沙哑:“你刚才说的‘主子’是谁?”
牧燃没回答。
他缓缓站起身,右手背到身后,悄悄把烬灰凝聚成一根极细的线,连向地上残留的灰网节点。
“我们不是来杀你的。”另一个人开口,语气放得很平,“这片林子里的东西,谁先拿到归谁。你一个人占着,不怕被反噬吗?”
牧燃冷笑:“你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,也敢谈占有?”
“我们知道得够多了。”疤脸男往前一步,“能污染星辉的力量,整个百朝盟都在找。你要是交出来,我们可以保你安全离开。”
“保我?”牧燃瞥他一眼,“用你们刚才偷偷布下的锁链阵?还是拿那些从灰兽肚子里挖出来的结晶当报酬?”
三人脸色变了变。
牧燃不再多说,忽然往后退了半步。
就在这一瞬间,他身后地上的灰网残丝猛然绷直,像毒蛇般窜出,缠住三人的脚踝。他们反应也算快,立刻挥剑斩断,可重心已经被带偏。
牧燃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左手一扬,火堆轰然炸开,火星四溅。趁着对方闪避的刹那,右臂上的纹路骤然发亮,掌心喷出一股混着星光的灰流,直冲最右边那人的胸口。
那人勉强举剑挡住,灰流撞上剑面却没有散开,反而顺着剑身往上爬,转眼间裹住了整条手臂。他惨叫一声,整条胳膊像是被冰火烧过,皮肤迅速发黑、龟裂。
另外两人又惊又怒,同时扑上来。
牧燃不躲也不退,迎着疤脸男的剑锋冲过去,任由剑尖划破肩头。鲜血刚冒出来,他就借着伤口把烬灰注入体内,瞬间催生出数十道灰丝,从伤口倒卷而出,死死缠住对方手腕。
“咔!”
清晰的骨裂声响起。
短剑脱手插进泥土,牧燃一脚踹在他胸口,直接把他踢翻在地。
最后一人还在愣神,牧燃已经转身逼近,右手按上他的肩膀。纹路一闪,灰劲透体而入,那人当场跪倒,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,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。
牧燃蹲下来,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你们不是为了资源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像铁锤砸在地上,“你们真正想要的,是‘能改写星脉’的东西。是谁告诉你们我在找这个?”
那人拼命摇头,嘴唇发紫。
“不说?”牧燃加重了力道,“那我就把你留在这儿,等下一波人来挖。说不定还能换个更好的价码。”
“是……是执事……”那人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,“他说只要带回一丝融合星辉的烬灰,就能进内殿……再也不用跑这种任务了……”
“哪个执事?”
“我……我不认识……只见过背影……穿黑袍,左袖绣着金线……”
牧燃眯起眼睛。
他还想再问,右臂突然剧烈震动。
纹路疯狂跳动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他猛地回头,望向洼地深处。
那里的蓝光不再闪烁,而是持续亮起,越来越强。
就像……被唤醒了一样。
他一把推开跪地的人,几步冲到裂缝边,掀开衣袖,将右臂贴上地面。
纹路像活了一样,顺着裂缝钻进地底。刹那间,蓝光剧烈脉动,频率竟和他的心跳完全同步。
紧接着,一幅画面猛地撞进脑海——
坍塌的祭坛,石柱断裂,中央立着一块符碑,上面刻着的图腾,竟然和他手臂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更远处,站着一个背影,穿着和他一样的灰袍,右手抬起,正把什么东西塞进胸膛……
头痛欲裂。
一口血涌上喉咙,他硬生生咽了回去,迅速抽手后退。衣袖落下时,小指已经彻底变成灰白,轻轻一碰,就有粉末簌簌掉落。
他靠着石壁喘了口气,抬眼看去。
那三人瘫在地上,没人敢动。
他擦了擦嘴角,走回火堆旁重新坐下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。
片刻后,疤脸男挣扎着撑起身子,咬牙道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全身而退?外面还有多少人在盯着你,你根本不知道。”
牧燃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手。
灰化的速度在加快。每次使用这股力量,身体就会崩解一分。
但他也明白,这纹路绝不是偶然出现的。
它认得那个祭坛,也认得那个背影。
他忽然抬头,看向三人:“你们主子派你们来的时候,有没有说过失败的代价?”
没人说话。
“我给你们一个机会。”他站起来,走到火光边缘,影子被拉得很长,“谁先说出那个人的名字,我就放谁走。”
依旧沉默。
牧燃笑了笑,正要收紧灰网,右臂突然一抽。
纹路剧烈跳动,像是在示警。
几乎同一刻,远处传来一声低吼。
不是灰兽那种刺耳的嘶鸣,而是一声沉闷的咆哮,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。地面微微震动,裂缝中的蓝光接连亮起,像一条沉睡的脉络正在苏醒。
树木倒塌的声音由远及近,枝干断裂的脆响划破寂静。
牧燃缓缓松开了灰网。
三人瘫在地上,大口喘气。
他没有再看他们一眼,转身望向林子深处。
这时,白襄从侧面走来,脚步很轻,眉心那盏灯芯微微闪动。
“你不该激它。”他说。
“我没激。”牧燃低声回应,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,“是它……感应到了我。”
白襄没说话,只是站到他身边,目光落在那片发光的洼地上。
远处,吼声再次响起。
一道巨大的黑影穿过灰雾,踏碎地面,朝着这边缓缓逼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