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还在空中飘着,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雪。
牧燃拖着左腿往前走,每一步都疼得钻心。大腿外侧的皮肉已经裂开,一块块往下掉,滑进裤子里,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。眼前的世界模模糊糊,全是灰蒙蒙的一片,只有胸口还有一点温热——那是星辉残片融进逆星符文后留下的感觉,像是烧尽的大地里埋着一粒火种,正悄悄压住体内翻腾的灰流。
他喘了口气,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干皮。指尖蹭下来的不是汗,而是裂开的皮肤碎屑。这具身体早就撑不住了,可他知道,不能停。
前面有光。
不是星星那种冷光,也不是火把的暖黄,而是一种暗沉沉的红,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血。光是从一扇塌了一半的青铜门里透出来的,门上刻着三个字:“逆星祭”。
他认得这三个字。
在密室壁画的最后一幅画里,它们曾经闪现过,伴随着无数先民跪拜的画面,转瞬即逝。那时候他还来不及细想,就被爆炸掀飞了。现在,这三个字又出现了,像一道命定的门,拦在他面前。
他用左臂撑住门框,咬牙把自己拽了进去。
里面比想象中大得多。头顶高得看不见尽头,四周墙上全是连在一起的壁画。每一幅画的内容都差不多:有人拿着灰罐,把灰倒进星空;星河开始扭曲、倒流,变成一条反向奔腾的光带;接着,一个个额头上带着符文的人从灰堆里站起来,眼睛燃起银蓝色的火焰,伸手撕开了天上的神影。
最后一幅画前,地面裂开一个圆环形的口子,露出通往中央祭坛的台阶。祭坛上方,漂浮着半卷发黑的卷轴,边缘焦黑卷曲,像是被火烧过。但上面两个字依然清晰可见:逆星。
他知道,那是《灰烬逆星术》的残卷。
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,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。越靠近那些壁画,耳边的声音就越响——不是真的声音,更像是很多人同时在低语,可一句话也听不清。那些话直接钻进脑子里,带着灼烧般的痛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猛地停下,狠狠咬破舌尖。
一阵剧痛让他瞬间清醒。趁着这点清明,他伸手碰了最近的一幅壁画——“先民焚身献祭”。
手指刚碰到石面,一股热流猛地冲进脑海!
画面炸开了。
他看见一群人站在山顶,穿着破旧的衣服,每人手里捧着一只陶罐,罐子里装满了灰烬。他们齐声念着什么,然后揭开盖子,灰烬腾空而起,汇成一条灰色巨龙,撞进夜空中的星河。星河剧烈震动,原本顺行的星星开始逆行,光芒由白变紫,再变成深蓝。紧接着,大地裂开,无数骸骨从地下爬出来,披上灰袍,成了第一批“逆星者”。
下一幅:“逆星者噬神”。
画中人额头符文亮起,双手插进一名神使的胸口,硬生生扯出一团发光的核心。那神使惨叫着,身体崩解成星光洒落。而那人吞下核心,身体膨胀起来,皮肤裂开,露出下面流动的灰色脉络。
牧燃猛地抽回手。
幻象消失了,他踉跄后退两步,喉咙发紧。那不是传说,也不是记忆——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,被封存在壁画里,只要触碰,就会强行塞进你的意识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。掌心滚烫,逆星符文微微凸起,像有生命一样起伏跳动。
原来如此。
这些符文不是印记,是钥匙。只有身上有它的人,才能看懂壁画,才能接近祭坛上的残卷。
他重新迈步,不再犹豫。
最后一幅壁画就在祭坛边上。画里的男人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,单膝跪地,右手按在祭坛上,头顶浮现完整的《灰烬逆星术》卷轴。但他脸上没有喜悦,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平静。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作灰烬,从四肢缓缓飘散,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。
牧燃盯着那张脸,忽然觉得心里一颤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脚下猛地一震。
地面裂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祭坛周围的石砖一块块翘起,灰纹逐一亮起,像点燃的引线,迅速蔓延到中心。残卷缓缓升起半尺,悬在空中不动了。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沉重、稳定,每一步落下,地面都在轻轻颤抖。
他回头。
一个三丈高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。全身由黑曜石和灰晶拼接而成,关节缠着生锈的铁链。脑袋是方形的,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两团银蓝色的火焰在眼窝处燃烧。右手握着一把巨斧,斧刃宽得像门板,边缘全是锯齿。
它走到祭坛边,停了下来。
没说话,也没动手,就那么站着,火焰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牧燃。
牧燃屏住呼吸,左手悄悄划过地面,抓起一小撮灰烬。他已经没了右臂,没法凝聚灰矛,也没法引爆灰核。唯一的武器,就是这点剩下的灰尘。
傀儡动了。
一步踏出,地面龟裂。它举起巨斧,横着劈了过来。
风压扑面而来,牧燃翻身滚向左边。巨斧砸在地上,石头炸裂,碎片乱飞。他借力爬起来,左腿疼得几乎站不住。抬头时,傀儡已经收回斧头,再次高高举起。
这次是竖劈。
他躲不开,只能抬起左臂,在身前快速划出一道弧线,把地上的灰烬扫成一个特定的图案——那是他在灰兽体内见过的结晶形状,六角对称,中间有个凹点。
斧刃落下的瞬间,傀儡的动作竟然顿了一下。
虽然只有一刹那,但它确实停了。
牧燃瞳孔一缩。
果然。
这傀儡不是靠蛮力驱动的,而是按照某种星辉阵列运行的。它的攻击节奏、落点轨迹,全都遵循固定的能量流向。而灰兽体内的结晶,只是这个阵列的残缺版。换句话说,它是守卫系统的退化形态,而这具傀儡,才是完整的。
他低头看向地面。
刚才那一划,灰烬只组成了半个图案。还差三笔,就能还原完整的星纹。只要完成,也许能让傀儡彻底僵住。
可他没时间了。
傀儡双眼的火焰突然暴涨,左脚猛踩地面,整个祭坛剧烈震动。它不再挥斧,而是把巨斧扛在肩上,朝着牧燃直线冲来!速度快了好几倍,脚下接连爆裂。
牧燃咬牙,拖着伤腿往斜侧跳开。刚落地,右肩断口一阵刺痛,残留的经络因剧烈动作再次撕裂。他忍着痛蹲下,左手抓起一把灰烬,迅速补上第二笔。
第三笔还没画完,风声已经到了!
他抬头,傀儡已经冲到面前,巨斧高高扬起,斧刃映着暗红的光,像一把斩断命运的铡刀。
他左手猛拍地面,把剩下的灰烬全部推出去,最后一笔终于连上了!
图案闭合的瞬间,傀儡的动作戛然而止。
它站在原地,双眼火焰疯狂跳动,像是内部在拼命计算。巨斧悬在半空,离他的头顶只剩半尺。
牧燃趴在地上,大口喘气,左手还在微微发抖。
成功了……
他慢慢抬起头,望向祭坛中央。
残卷静静地漂浮着,离他不过五步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