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沙卷过断脊崖底,碎石在地上滚了几圈,停在牧燃脚边。他站着没动,掌心里攥着一块发烫的碎晶,贴在小腹上,像一块烧红的炭,灼得皮肤生疼。他的左腿已经完全没了知觉,膝盖以下灰扑扑的,像是被风吹干的泥塑,轻轻一碰就会裂开、掉渣。
他不敢动,也不能动——怕只要一抬脚,整条腿就会散成一堆灰土。
五道身影从远处的烟尘里走出来,身上星纹战衣重新亮起微光,手中武器凝聚出淡淡的星辉刃芒。为首的那人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,声音低沉:“拾灰者,你越界了。”
话音刚落,空中突然落下三道光环,交错围成一个圈,瞬间封锁了四周的气息。一座由星光构成的囚笼迅速成型,层层收紧,压得空气嗡嗡作响。牧燃胸口一闷,体内的灰星脉跳了一下,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,灵气流转变得艰难。
他咬牙想催动灰甲护体,可刚在皮肤表面浮起一层薄薄的灰雾,就被囚笼外溢的星力碾碎,像沙子遇上大风,眨眼就没了。
他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封印,是冲着他体内那丝灰脉来的。
他低头看向插在腹部的碎晶,指节猛地收紧,下一秒,狠狠将符文按进地面。刹那间,地底深处传来回应,一股灰色的能量逆流而上,顺着经络直冲头顶。银灰色的纹路从胸口炸开,蔓延到肩膀、脖颈,最后爬上额头,仿佛有人用刀一笔一划,在他脸上刻下了古老的印记。
他仰起头,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。
紧接着,百会穴剧烈震动,灰气喷涌而出,不再凝聚成铠甲,而是化作一片翻腾的雾墙,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。十丈之内,岩石表面迅速蒙上一层灰膜,连星辉囚笼都被裹了进去。雾中传来“滋啦”的声响,像是水滴落在热锅上——那是星力正在被腐蚀。
囚笼开始出现裂痕。
“这是什么?”一人惊叫,护盾晃动,边缘泛起灰斑,像生了锈。
“别慌!”首领怒吼,“结阵!召唤‘星裁之眼’!”
五人同时闭眼,额头浮现出曜阙神纹,双手交叠于胸前,低声念起古老的咒语。天空骤然变暗,一只由纯粹星光凝聚的眼睛缓缓睁开,悬在高空,目光如刀,直刺灰雾中心。
牧燃浑身一震,意识仿佛被钉住。那不是看,是审判,是要把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抹去。他张嘴,吐出一口混着灰渣的血沫,右手猛地抓住插在腹中的碎晶,用力一拧!
剧痛炸开,却换来灰星脉一阵狂跳。
灰雾暴涨,范围扩展到十五丈,几乎吞没了整个断脊崖前的空地。雾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虚影,由浓稠的灰气凝聚而成,五指张开,朝着地面狠狠拍下。
轰!
大地塌陷半尺,星裁之眼剧烈扭曲,光芒瞬间崩散。五名星狩齐齐喷血,跪倒在地,兵器脱手,护盾彻底破碎。囚笼瓦解,化作点点星光,还没落地就被灰雾吞噬,消失无踪。
牧燃喘着粗气,单膝跪地,左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。他想收力,可灰气仍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。他试着默念《逆星基础篇》的口诀,可那些字句刚浮现脑海,就被体内横冲直撞的能量撕碎,像纸船掉进激流,转眼不见。
灰雾继续蔓延,爬上断脊崖的岩壁,所过之处,石头变得松脆,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。崖边几块突出的巨石开始倾斜,发出低沉的断裂声。
他的左腿已经彻底麻木。低头一看,大腿根部已被灰壳覆盖,皮肤全没了,露出灰白的骨骼结构,像劣质陶土做的假肢。他伸手轻碰,指尖刚触到,一块碎片就无声掉落,砸在脚边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他咬牙,想把腹部的碎晶拔出来。可那东西像是长进了肉里,稍微一动就牵扯内脏,疼得眼前发黑。更可怕的是,它还在发热,热度顺着血脉往心脏爬,逼得灰星脉不断输出能量,根本停不下来。
灰蚀领域已经进入自动运转状态。
他抬头望向灰雾深处,视线模糊。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这股力量吞噬时,前方的雾气忽然分开一条通道。
一个人走了进来。
穿着普通的布袍,手里提着一根细长的灯芯,通体泛着微弱的星芒。他在领域边缘停下,没有再往前一步。灯芯在他掌心剧烈震颤,发出尖锐的鸣响,像金属片在风里摩擦,刺耳得让人牙酸。
牧燃认得他。
白襄静静站着,目光从牧燃那双还闪着银蓝光芒的眼睛,慢慢移到几乎完全灰化的左腿,最后落在他腹部的碎晶上。他的表情看不出是震惊还是失望,只是看着,好像在确认一件早就注定的事。
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?”
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灰雾的嘶鸣,清晰地传进耳朵。
牧燃喉头滚动,想说话,却只喷出一口带着灰渣的血沫。他抬起右手,颤抖着指向胸口,又缓缓移向左腿,最后停在腹部那块碎晶上。
“我……是牧燃。”他终于挤出几个字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,“我没变。”
白襄没动,也没回应。灯芯的鸣响越来越急,几乎变成持续不断的尖啸。他盯着牧燃的眼睛,像是在找什么,又像是在等什么。
灰雾还在扩散,断脊崖边上的一块巨石终于承受不住,轰然断裂,坠入深谷,激起漫天尘烟。余波震得地面轻颤,牧燃身体一晃,差点摔倒。他拼尽全力撑住地面,右手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灰色,一层薄灰正顺着指甲往上爬。
白襄依旧站在原地。
灯芯的鸣声不停。
牧燃抬起头,眼中的银蓝光芒忽明忽暗,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。他望着白襄,嘴唇微微动了动,似乎还想说什么。
就在这时,左腿最后一片完好的皮肉脱落,整条腿彻底变成了灰石结构,僵硬地杵在地上。他试着动了动,毫无反应。
他缓缓坐倒在地,背靠着一块残破的岩石,右手仍死死握着插在腹中的碎晶,指节发白。灰雾环绕,风沙卷着灰粒盘旋,远处的断脊崖像一排沉默的墓碑。
白襄站在雾边,身影模糊。
灯芯的鸣声,像一把钝刀,一下一下,割着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