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帐篷还有二十步的时候,牧燃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前方,白襄站在路中间,手按在剑柄上,脸藏在夜色里,看不清表情。风从山谷那边吹过来,卷起他衣角,也吹得营地里的火堆忽明忽暗。
牧燃没说话,只是把怀里那个灰扑扑的袋子搂得更紧了些。右臂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——皮肤发灰,皮肉下像有火在烧,连呼吸都变得又重又痛。他知道,自己快撑不住了。
“你身上……有股不该有的味道。”白襄的声音低低的,却像刀子一样划破了寂静。
话音刚落,一道银光猛地从侧边射出!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,直奔牧燃胸口而来!
他勉强一偏身,那道光擦着肩膀飞过,“咚”地一声钉进岩壁,炸开一圈细碎的星芒——竟是一条锁链!一端嵌在石头缝里,另一头像活了一样,迅速朝他手腕缠去!
躲不开。
锁链刚碰到他的右手腕,整条灰化的手臂突然剧烈一震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狠狠撞了一下。紧接着,腰间的灰袋猛地鼓了起来,布料“啪”地爆裂,碎片四溅,竟硬生生将锁链撑断成几截,星星点点的光屑洒了一地。
连牧燃自己都愣住了。
那袋子还在微微起伏,像是……刚刚喘过气一样。
远处阴影里,走出一个披着曜阙神使长袍的男人。他脸色阴沉,左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剑伤,血丝顺着下巴缓缓滑落,滴进尘土。他死死盯着牧燃,眼神冷得像冰。
“拾灰者牧燃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压得整个营地鸦雀无声,“私闯禁地,携带逆星遗物,按律当拘。”
牧燃靠在岩壁上,左手撑着身子,右臂垂着,指尖只剩一层灰膜裹着森森白骨。他知道现在不能硬拼,可他也明白——这人不会让他活着走进帐篷。
“我没拿什么。”他哑着嗓子说。
“那你告诉我,”神使往前一步,掌心浮现出第二条锁链,“为什么星辉感应阵显示你体内有逆星符文波动?还有这个——”他目光扫过地上裂开的灰袋,“它刚才居然抗拒执法?”
牧燃闭着嘴,一句话也不说。
但他能感觉到,袋子里的东西在震动,不是普通的动,而是一种奇怪的频率,和他胸前的符文隐隐呼应。他知道瞒不过去,但这东西……绝不能交出去。
神使抬手,锁链再次激射而出!
这一次,直取咽喉!
就在锁链即将套住脖子的瞬间,牧燃猛地吸了一口气,把最后一点力气灌进右臂。灰化的组织开始崩解,不是断裂,而是化作流动的灰烬能量,顺着经脉冲向拳头。
他一拳砸向地面!
轰——!
灰色的气浪猛地炸开,呈扇形横扫而出,夹杂着灼热的焚烬之力扑向神使。对方仓促结印,一道星辉护罩亮起,却被灰风一层层撕开,像纸糊的一样脆弱。气浪狠狠撞上胸口,神使整个人被掀飞三步远,脚跟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,嘴角溢出血丝。
四周一片死寂。
躲在帐篷后的守夜弟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出。谁也没想到,一个半边身子都快烧成灰的“废物”,竟然能正面击退神使!
牧燃单膝跪地,右手只剩下森然骨架,灰膜还在不断剥落。肺像被刀割一样疼,每喘一口气都扯得肋骨剧痛。但他没有倒下。
神使抹掉嘴角的血,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,而是带着警惕,甚至……一丝忌惮。
就在这时,脚步声响起。
白襄走了过来,站定在两人之间,背对着牧燃,面对神使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。
神使冷笑:“你要违令?他刚才那一击带有逆星本源的气息,必须带回审问!”
“我会亲自查。”白襄语气平静,“如果真有问题,我不会包庇。”
两人对视良久。神使又看了眼牧燃那只彻底毁掉的手,终于收回锁链,转身离开。步伐依旧稳,但肩线绷得紧紧的,显然仍不敢放松。
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地边缘,白襄才转过身。
他蹲下来,伸手扶住牧燃的肩膀:“还能走吗?”
牧燃没挣开,也没点头,任由他搀着站起来。左腿还在抽筋,走路一瘸一拐,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渣上。
“你脸上的伤……”牧燃忽然低声开口,“不是我留的。”
白襄动作一顿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“是从背后划的。”牧燃继续说,“下手的人离你很近,你根本没察觉。”
白襄没否认。
两人沉默地往帐篷走去。路过篝火堆时,火星噼啪炸响,映得白襄的脸一会儿亮一会儿暗。他的袖口沾着一点血迹,不知道是谁的。后颈衣领下,有一点星辉烙印微微发烫,像是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契约。
进了帐篷,白襄扶他在床边坐下,顺手拉过一条旧毯子,轻轻盖在他露在外面的残臂上。
“袋子。”白襄说,“让我看看。”
牧燃没动。
“我不是来抢的。”白襄看着他,“但我得知道你带回来的是什么。神使不会罢休,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止一个人。”
牧燃低头,手指慢慢摸向灰袋口。
布料还带着温度,好像……有生命似的。他解开扣子,伸手进去——模型还在,安静地躺在角落,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纹,和他胸口的符文一起跳动。
“不能给你。”他说。
白襄静静看着他,忽然轻轻笑了下,没什么情绪。
“你以前不是这样。”他说,“以前我说什么,你都信。”
牧燃抬起头:“你也变了。”
帐篷外,夜风吹着灰屑打了个旋,吹灭了一盏孤灯。远处换岗的弟子走过,脚步规律,像在丈量时间。
白襄站起身,走到门口,手搭上门帘。
“明天会有新命令下来。”他说,“所有人集中点名,接受身体检测。神使要查每个人的星脉纯度,尤其是你。”
他顿了顿,没回头。
“到时候,别反抗。”
说完,他掀帘而出,身影融进黑夜。
牧燃坐在黑暗里,一只手按在灰袋上,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床沿。右臂的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膀,皮肤底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,像冰层正在一点点崩塌。
他闭上眼,耳边回响着白襄最后那句话。
别反抗。
可他知道,有些事,已经不能再忍了。
帐篷角落,灰刃倚在木箱旁,刀柄上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。
窗外,一道星辉悄然凝聚,形成一只眼睛的形状,浮现在空中。
下一瞬,一道火光自天而降,无声无息,将那眼形图案彻底灼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