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襄掀开帘子走出去后,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风从门缝钻进来,吹得油灯晃了晃,火苗歪向一边,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抖了半寸。
牧燃没动,手还按在那个灰袋上。右肩的皮肤已经变得僵硬,像被一层薄冰盖住,里面时不时传来细微的“咔咔”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。他低头看了眼手臂,灰色的膜已经爬到了锁骨边缘,再往上,就要碰到脖子了。
他慢慢把灰袋拉到膝盖前,指尖顺着裂口探进去。布料内层还带着一点余温,摸起来像刚离开身体的东西。他的手指碰到了底部角落——那座小小的阶梯模型还在,表面微微发烫,和胸口的符文一样,一跳一跳地颤着。
就在这时,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。
不是巡逻弟子那种拖拖拉拉的声音,也不是神使那种沉沉的脚步。这脚步轻而稳,落地清晰,走到帐篷门口时还停了一下,好像在犹豫。
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。
是白襄回来了。
他没拿武器,也没带人,就静静地站在门口,目光落在牧燃脸上,然后缓缓移到他膝上的灰袋。
“我忘了件事。”他说。
牧燃没抬头,也没说话。
白襄走进来,在床边蹲下,动作自然得就像之前扶他那样。可这一次,牧燃盯着他的袖口——那点血迹还没干,颜色比刚才更深了些。
“你袋子里,还有东西。”白襄伸出手,“让我看看。”
牧燃的手指收紧,灰袋边缘被捏出一道皱褶。
“你说过不抢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但没有发抖。
“我不是来抢的。”白襄看着他,“我是帮你处理麻烦。神使走了,不代表安全了。他们在灰洞周围设了感应阵,只要有一点灰晶波动,立刻就能找到我们。”
牧燃还是不动。
“你不信?”白襄叹了口气,忽然伸手探进灰袋夹层,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碰这个袋子。他掏出半块灰晶,颜色暗沉,边缘全是细密的裂纹。
“这是你上次进灰洞时沾上的,一直没清理干净。”他捏着那块晶石,语气平静,“留着它,等于给自己挂了个铃铛。”
牧燃盯着那块灰晶。它看起来普普通通,可在白襄指尖轻轻震了一下,仿佛有生命要苏醒。
下一秒,白襄用力一捏。
咔。
灰晶碎成粉末,飘散在空中。
就在灰尘扬起的瞬间,牧燃看到几缕极淡的银线在帐篷里一闪而过,像是某种纹路短暂浮现,又很快消失。他瞳孔一缩——那是星辉追踪阵的残影,只有在能量释放时才会出现。
这不是销毁。
是在确认位置。
白襄知道怎么触发反向反馈。
他捏碎灰晶,不是为了帮他,而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他还活着,知道东西还在。
帐篷里安静了几息。
牧燃缓缓抬起手,掌心朝上,接住了一粒落下的灰晶尘。那细粉落在皮肤上没有立刻消失,反而顺着毛孔渗了进去。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从指缝传入经脉,直通胸口的符文。
是纯灰晶的气息。
没有污染,不含杂质。
这种品质的灰晶,整个渊阙都少见。而白襄刚才拿出的那一块,明明是劣质碎片,根本不该引起这样的反应。
说明他藏了真的。
也说明他知道袋底本来就有东西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袋子里有灰晶?”牧燃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也不冷,就像随口问一句今天吃了什么。
白襄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:“我说了,感应阵会报警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能碰它?”牧燃抬眼看他,“神使说任何灰晶都会触发警报,可你拿了、捏了、还毁了它——却什么事都没有。你身上没有烙印?没有契约反噬?”
白襄没回答。
一阵风吹起他后颈的衣领一角,露出一点痕迹。那印记正泛着光,银蓝色,一闪一灭,频率稳定。
和刚才灰晶粉碎时闪过的纹路,一模一样。
牧燃心里猛地一沉。
这不是单向传递。
是实时同步。
白襄不是在向上汇报,而是被人读取意识。他的一举一动,每一句话,甚至每一个念头,可能早就被曜阙知道了。
可他还在演。
演一个愿意为朋友冒险的同伴。
“你肩膀快撑不住了。”白襄忽然说,“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胛骨,再往上,会影响呼吸。你需要压制,而不是继续用烬灰。”
牧燃冷笑:“你倒挺清楚我的身体状况。”
“我是烬侯府少主。”白襄语气平静,“你的资料,我有权看。”
“那你应该也看过记录吧。”牧燃慢慢握紧拳头,那一粒纯灰晶的尘埃已经融入灰星脉,带来一丝暖流,“十二岁那年,我在拾灰场救过一个差点被灰兽撕碎的孩子。那个人是你。”
白襄眼神微动。
“那时候你还不是这样。”牧燃盯着他,“也不会半夜替神使查东西。”
“人都会变。”白襄说。
“可有些事不会。”牧燃低声说,“比如那天灰兽袭击你的时候,你脖子上还没有那个印记。”
空气一下子绷紧了。
白襄站着没动,也没说话。
可就在这一瞬,他后颈的烙印突然亮了一下,比之前更刺眼,像是收到了紧急信号。
牧燃看得清清楚楚。
那不是被动发光。
是回应。
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问了一句:“有发现吗?”
而他刚刚的回答,是点头。
“你还能控制自己多久?”牧燃突然问。
白襄抬眼看过来。
“我知道你在挣扎。”牧燃压低声音,“你要么快要被完全控制,要么每说一句话都在抵抗他们。可你刚才捏碎灰晶的时候,动作太顺了,一点都不像在对抗。你早就知道怎么避开警报,对不对?”
白襄依旧沉默。
但他的右手悄悄蜷起,指节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。
像是在忍耐什么。
“如果你真想帮我,”牧燃直视他的眼睛,“就告诉我,他们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契约?能不能断?”
白襄嘴唇动了动,好像要说什么。
可就在这时,他整个人猛地一僵。
瞳孔缩成针尖。
眼白深处,一抹金色竖线飞快闪过,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。
接着,他又恢复了。
“明天要点名检查。”他开口,语气变了,更冷,更机械,“所有人都必须到场,星脉检测不能缺席。你要是反抗,他们会当场抓你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向门口。
牧燃没拦他。
他知道拦不住。
白襄拉开帘子,冷风灌进来,油灯火苗剧烈摇晃,墙上的影子扭曲成一片。
就在他即将走出帐篷的一刻,牧燃忽然开口:
“你还记得牧澄吗?”
白襄的脚步顿住了。
背影僵了一瞬。
“我妹妹。”牧燃声音很轻,“十年前,你来我家送过一次药。你说她体质特殊,要好好养着。那时你看她的眼神,说了句奇怪的话——‘希望她永远别觉醒’。”
帐篷里死一般寂静。
白襄没有回头。
“你还记得吧?”牧燃盯着他的背影,“你说这话时,手在抖。”
风穿过门缝,吹得灰袋一角轻轻翻起。
白襄终于动了。
他抬起手,摸了摸后颈的烙印,动作很慢,像是在确认某个早已失去知觉的东西是否还在。
然后他迈步出去,帘子落下,隔开了两人。
牧燃坐在床边,一动不动。
右肩的灰化停止了蔓延,并不是好了,而是被体内那一丝纯灰晶的气息暂时压住了。他能感觉到灰星脉在慢慢吸收那点能量,胸口的符文微微发热,和模型之间的共鸣更强了些。
他低头看向掌心。
刚才接住灰晶尘的地方,皮肤下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灰线,正缓缓往手腕爬去。
他握紧拳头,把那道痕迹压进掌心。
帐篷外,夜色浓重。
远处换岗的弟子走过,脚步规律,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。
牧燃慢慢把灰袋抱进怀里,手指贴在裂口边缘。
布料还在微微起伏,像有心跳。
他闭上眼,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。
下一秒,他猛地睁开眼。
指尖一挑,灰袋口被掀开一条小缝。
模型静静躺在里面,表面光纹流转。忽然间,顶端第一级阶梯上,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刻痕。
不是什么复杂的符文。
只是两个字。
快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