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篷顶上的影子,一滴一滴地往下落。
像融化的蜡油,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每一滴落下,都不曾落地,而是直接渗进布料里,留下一圈圈灰黑色的痕迹。牧燃下意识伸手去抓刀,可那东西比他快得多——他的手刚抬起来,整只手臂就忽然塌陷下去,像是被什么黏稠的东西裹住,紧接着,那团灰雾猛地扑上来,糊住了他的半张脸。
他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不是帐篷,而是一间幽暗的石室。
头顶压着一层古老的阵法,纹路泛着暗光,忽明忽暗,像在呼吸。他躺在阵法中央,胸口贴着三块冰凉的碎片,寒意直透骨髓,冷得像是铁块贴在皮肉上。右眼看不见任何东西,只有一片灰雾在眼球深处缓缓翻涌,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一点点想要从里面钻出来。
他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。
最后的记忆,是那个影子爬上了帐篷顶端……然后——
“轰!”
一阵剧痛从肋骨炸开,比之前更沉重、更钝,像有人拿一把生锈的刀,在他身体里来回割扯。他咬紧牙关,撑起身子,手掌按在地上,指尖触到阵法边缘的一道凹槽,里面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——颜色发青,不是红色。
这不是他的血。
“你试了。”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白襄站在那里,手里拎着那段熄灭的星凤灯芯。他脸色苍白得吓人,嘴唇几乎没有血色,袖口还在渗血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。
牧燃没动,也没说话。喉咙里堵着一股灰气,一张嘴,怕是要咳出血来。
“灰星脉第三阶,不是靠硬闯就能过去的。”白襄走进来,脚步很轻,却每一步都精准踩在阵法的关键节点上,好像早就把这里的每一条纹路都记在了心里,“你体内的烬灰,不是普通的能量。它们会认主,也会反噬。你现在就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往怀里塞——越想控制它,烧得就越狠。”
牧燃低头看向自己的手。
指尖已经开始发灰,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,像干涸的土地。右眼的灰雾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球,只剩下一小点黑瞳还在挣扎。
他知道,自己确实试了。
昨晚回到营地后,他没有再等。监控印记已经苏醒,梦里的声音也回来了——是妹妹小时候喊他“哥哥”的声音,可语气不对,根本不像是她。他知道那是外来的试探,只要他回应一句,对方就能顺着神识入侵进来。
所以他决定提前突破。
只要踏入第三阶,灰星脉自成循环,就能切断外界感应。他不信什么十天倒计时,他只信自己够快。
可刚念出《逆星启阶咒》的第一句,体内的灰气就彻底失控了。
碎片暴动,牵引着经脉里的烬灰直冲心脏。皮肤一块块剥落,化作飞灰飘散。他最后的记忆,是阵法光芒骤然熄灭,整个人被掀翻在地,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海。
“你差点死在里面。”白襄蹲下来,把那截熄灭的灯芯按在他胸口。
没有火,也没有光,只有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接触点渗入体内。牧燃浑身一颤,那股凉意像针一样刺进灰脉深处,和暴走的能量狠狠撞在一起。
“嗤——”
皮下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,仿佛两股力量正在血肉中厮杀。他咬紧牙关,额头青筋暴起,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。
白襄的手一直没松开。
就在那一瞬,灯芯顶端忽然闪了一下,一点极弱的青芒一闪而逝。与此同时,牧燃胸口的符文猛地抽搐,三块碎片同时震颤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紧接着,一道新的纹路从心口蔓延而出。
银灰色,交错如网,和原有的灰星脉并行生长,却不相融。它像一条锁链,缠住每一根躁动的脉络,一点点将失控的烬灰逼回原位。
疼痛减轻了。
不是消失了,而是被压制住了——就像洪水撞上了堤坝,仍在冲击,但不再决堤。
牧燃喘了口气,终于能开口:“这纹路……是你弄的?”
“是灯芯引出来的。”白襄收回手,灯芯表面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,“它不只是照明用的,更是曜阙用来封存神格残片的容器。我能用它,是因为我体内的东西,和它同源。”
牧燃盯着他:“那你到底是什么?备份?容器?还是另一块碎片?”
白襄没回答。他站起身,退后两步,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块石碑上。碑上刻着半句残文:“逆者承灰,登阶者断命。”
“你现在这状态,撑不了多久。”他说,“灰化的速度比预想快得多。右眼快废了,左腿也开始出问题。如果再强行融合碎片,不用等他们动手,你自己就会彻底散掉。”
“那就别说废话。”牧燃撑着地面站起来,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,但他硬生生挺住了,“告诉我怎么稳住它。”
“不能稳。”白襄摇头,“只能拖。每一次用外力压制,下次反弹就会更猛。你体内的灰星脉已经在排斥你——它不再只是你的力量,它正在变成另一种存在,介于‘人’和‘灰’之间的怪物。”
牧燃冷笑:“我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人。”
“那你还要继续?”
“我没有选择。”
白襄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偏偏是你能激活逆星符文?为什么你天生星脉枯萎,却能以烬灰为修?为什么所有碎片都会回应你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牧燃看着胸口那道新纹路,它正缓缓游动,像活的一样,“但我只知道一件事——只要我还站着,我就一定能把她带回来。”
白襄看了他很久,最终转身走向门口。
“十天内,不要再尝试突破。”临出门前,他留下这句话,“他们已经在盯你的心跳。你每一次催动灰星脉,都会在水镜术中留下痕迹。如果再强行登阶,他们会立刻出手。”
门关上了。
牧燃独自站在石室中央。
阵法光芒微弱,映得他半边脸泛着青灰。他低头看手,指尖的灰斑不但没退,反而又扩散了一圈。胸口那道银灰纹路安静地伏着,像一条冬眠的蛇。
他伸手探向怀中的布袋。
袋子还在发热。
三块碎片静静躺着,其中那块近乎透明的,边缘已出现细微裂痕,仿佛承受不住某种压力。
他闭上还能看见的那只眼。
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。
不是来自梦境,也不是幻觉。
是体内的。
灰星脉在震动,不是因为暴走,而是像在回应什么。在那被压制的力量深处,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波动,规律地跳动着,像心跳。
不对劲。
这不是他的节奏。
他猛然睁眼,一把撕开衣襟。
逆星符文之下,那道银灰纹路正微微起伏,每一次收缩,都带动皮下的灰脉同步震颤。而那频率——
和他的心跳,完全不同。
他伸手按住心口。
皮肤冰冷,可下面的东西在动,不受他控制。
像是……另一个生命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很轻,却不是白襄那种虚弱的步伐。
这个人的脚步更稳,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,一步一步,逼近石室。
牧燃依旧没动。
他盯着门口,右手缓缓移向腰间。
剑柄上有血,还没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