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洞口吹进来,带着一丝灼热的余温,轻轻拂过他的脸。牧燃靠在坑边,右手紧紧攥着一块刚从巨人核心里取出的金属碎片,左手用力抠进泥土里,指尖能感觉到地面细微的震动。
他没动。
不是不想走,是根本动不了。
右眼火辣辣地疼,像是被沙子磨过一样,眼皮一直在跳,视线模糊又扭曲,眼前晃动着黑影。他抬手碰了碰眼角,指尖碰到一片干裂的皮,稍微一碰就簌簌掉落,露出下面灰白色的肉,像烧完的纸,脆弱得可怕。
他知道,这次不一样了。
以前每次用“灰星脉”,身体都会慢慢坏掉,但还能忍。可现在,掌心的皮肤正成片脱落,灰色的雾气从毛孔里渗出来,连呼吸都带着灰尘。低头一看,自己的双手已经像风化的石头,随时会碎成粉末。
可那块碎片,他还死死握在手里,不停地颤动。
不是他在抖,是它自己在动。
他闭上左眼,只用右眼看世界。
灰白的眼球深处,忽然闪过一点微弱的光——不是外面来的,是从他眼睛里面冒出来的。紧接着,三十六个模糊的光点浮现在空中,像是悬在天上的星星,其中一个,正对着曜阙的方向。
他认得那个气息。
澄儿。
心跳猛地加快,胸口像被火烧一样疼。他咬牙想站起来,左手撑地,双腿却软得使不上力。身子一晃,碎片突然又震了一下,一股暖流顺着掌心冲上手臂,直奔心脏而去。
脑海里瞬间闪出一幅画面——星空倒转,山崩地裂,无数人跪在地上哭喊。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:“三百六十……归位……逆转……”
他猛地摇头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是幻觉?还是这碎片留下的记忆?
他不知道,也不敢信。
可那三十六个光点还在眼前飘着,西北方向的那个越来越亮,离得不远;另外四个也渐渐亮了起来,好像在回应他体内的某种波动。
这不是巧合。
他喘了口气,喉咙里全是灰的味道。抬头看向洞口,夜空被乱石切成几块,星星冷白,像霜一样。正想着要不要冒险出去,忽然听见脚步声。
不紧不慢,踩在碎石上,一步一步,越来越近。
神使来了。
他没回头,也没动,只是迅速把碎片塞进怀里,右手悄悄压住胸口的伤口。那里还在往外冒灰雾,但刚才那股热流,已经在心里点燃了一丝希望。
要么等死,要么拼一把。
脚步声停在洞口。
“你还活着。”神使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情绪,就像在说一件早就知道的事。
牧燃没说话。
“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。”神使往前走了两步,衣角扫过地面,“它会毁了你,比灰化还快。”
牧燃终于开口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:“你现在说这些,是在关心我?”
“我说这些,是因为你还不该死。”神使站在几步外,没再靠近,“交出来,我可以让你多活几天。”
“几天?”牧燃扯了扯嘴角,想笑却笑不出来,“我这样的人,还能按‘天’算命吗?”
“你能。”神使顿了顿,“只要你别再碰这些东西。”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又掉了两块皮,指缝全是灰渣。他慢慢抬起手,盯着那层正在剥落的皮肤,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。
“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?”他轻声问。
神使没回答。
“不是死。”牧燃声音很低,“是我妹妹一个人在上面,没人带她下来。”
话音落下,他突然用力,把那块碎片狠狠按进胸口的伤口!
剧痛炸开,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穿进心脏。他闷哼一声,整个人向后倒去,重重撞上岩壁。但他没松手,反而用左手死死压住,硬生生把碎片往血肉里推。
灰白色的血管从伤口爬出来,像树根一样顺着胸口蔓延,越过锁骨,爬上脖子,一直延伸到右耳后面。整条右臂开始发灰,皮肤变得透明,能看到下面流动的灰雾。
神使第一次变了脸色:“你疯了!”
牧燃不理他,咬紧牙关,额头全是冷汗。他闭上左眼,再睁开时,右眼里已经没有瞳孔,只剩一片流转的灰光。
三十六个光点更清楚了。
西北方向的那个,几乎要燃烧起来。
他还“看见”了别的——一条藏在大地深处的线,连着那些光点。那是灰脉,普通人一辈子都感觉不到。但现在,他能“走进去”。
神使抬起手,掌心凝聚起一团星光。
“现在停下,还来得及。”
牧燃缓缓抬头,右眼闪着灰光,嘴角微微扬起:“你说我能活几天?”
话没说完,他猛地蹬地,贴着岩壁往上冲。动作快得惊人,完全不像一个快死的人,反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,拼尽全力扑向悬崖。
他钻进一道窄缝,手脚并用地往上爬。身后星光炸裂,岩石崩塌,他却头也不回。每动一下,身上就掉一层皮,灰雾从嘴里、鼻子里冒出来,可他还在爬。
灰脉在他眼里变成发光的线,指引着他。
他不能停。
一停就是死。
爬到一半,他突然停住,左手摸到岩壁上一道刻痕——和之前在巨人脚印旁看到的一样,是拾灰者的靴印,但更深、更急,像是有人慌张跑过。
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底。
纹路对不上。
不是他,也不是白襄。
那是谁?
来不及多想,背后风声骤起,神使追上来了。
他咬牙继续往上爬,手指抠进石缝,指甲翻了也不松手。终于爬上一处平台,翻身滚进一条横向通道。通道特别窄,只能侧身挤进去。他躲进去,屏住呼吸,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靠着岩壁滑坐在地,胸口剧烈起伏。
碎片还在体内,灰脉还在跳。
他抬起手,看着掌心不断掉落的皮,忽然笑了。
疼,太疼了。
可他能感觉到,体内的灰星脉在变——不再是慢慢消耗、崩溃,而是被什么东西重新连接上了,像一条快要断流的河,突然接到了新的水源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右眼。
灰蒙蒙的,却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。
远处,西北方向的光点越来越亮。
他知道,下一个碎片,就在那儿。
他撑着地面,慢慢站起来,朝通道深处走去。
身后的皮屑随风飘散。
他走得极慢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可他的脚步,从来没有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