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从通道口吹进来,凉飕飕地刮在背上。牧燃贴着岩壁慢慢往前挪,每走一步,脚底就蹭下一层灰白色的碎屑。他不敢停,也不能停,直到看见远处那堆还没完全熄灭的篝火。
营地还在。
他拖着受伤的右腿,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,整个人差点栽倒,只能靠在一块断裂的石头上撑住身体。胸口那块碎片像是活了一样,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肋骨,皮肤底下不断渗出灰雾,在月光下飘成细细的丝线,像烟一样散开。
就在他准备跨进营地的时候,眼角忽然扫到火堆旁站着一个人。
金色镶边的长袍,袖口绣着星辰纹路,站得笔直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没有呼吸的雕像。
神使。
牧燃立刻停下脚步,身子悄悄往岩壁后缩了缩。他屏住呼吸,体内的灰星脉突然剧烈颤动起来,仿佛感应到了危险,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。他死死咬住牙关,手指用力掐进掌心,靠着疼痛稳住节奏。
对方没动,也没说话,可目光却直直落在他胸口的位置。
他知道,瞒不住了。
深吸一口气,牧燃缓缓走出阴影。脚步虚浮,却没有停下。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胸前的伤口上——皮肉早就溃烂了,但自从那块碎片嵌进去之后,反而不再往外冒灰雾,好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似的。
“你拿了不该碰的东西。”神使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渣划过石头,“交出来,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。”
牧燃没回答,只是继续朝火堆走近。越靠近,就越能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——不是杀气,也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气息,仿佛他的命运早已被写好。
“你说这话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什么叫‘不该碰’?”牧燃站定,声音沙哑,“你们把人抓上去当燃料,把灰者踩进泥里,现在反倒来问我?”
神使抬起手,五指张开,一道星辉从掌心延伸而出,化作几根细长的光丝,缓缓朝他逼近。那些光丝泛着冷光,刚靠近,牧燃就觉得胸口一阵灼烧,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片贴在了皮肉上。
他知道,这是溯洄的探测之力,能穿透血肉,直查体内气息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迅速调动体内残存的烬灰,在皮下凝聚成一层流动的屏障。灰雾顺着经络游走,勉强挡住了那股探查的力量。同时,脑海里一遍遍回想那三十六个光点浮现时闪过的符号——那些刻在巨人核心上的古老文字,此刻成了压制碎片共鸣的唯一依靠。
光丝距离胸口只剩三寸。
就在这时,一道剑光斜劈而下!
“铛!”
星辉光丝应声断裂,化作点点光尘,落地即灭。
白襄站在火堆另一边,剑尖垂地,肩头还沾着夜露。他没看神使,而是先看了牧燃一眼,眉头微微皱了一下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,“他已经伤成这样,你还想逼到什么地步?”
神使收回手,神色不变:“你拦我一次,是情分;拦第二次,就是罪。”
“那我也认。”白襄横剑身前,“你要动他,先问过我的剑。”
两人对峙着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火堆“噼啪”响了一声,火星溅起,映在三人脸上。
牧燃喘着粗气,一手按着胸口,一边死死盯着白襄的背影。他本该松口气,可就在那一瞬,他看清了——白襄握剑的左手,虎口下方露出一小截剑柄,上面刻着一道极细的金纹。
和神使腰间令牌上的图案,一模一样。
他的心猛地一沉。
不是错觉。
那个纹路他记得太清楚了。上一次见,是在灰洞崩塌那天,神使收剑时无意中露出来的印记。当时他只觉得眼熟,现在却像刀子一样扎进脑子里。
白襄……到底是谁?
“你护得住他一时,护不住他轮回。”神使冷冷丢下这句话,转身走入火堆外的黑暗。身影渐渐变淡,最后像被风吹散的烟,彻底消失。
营地重归寂静。
风卷着灰烬打了个旋,落在熄灭的柴堆上。
白襄这才转过身,快步走到牧燃身边,伸手扶住他的肩膀:“还能撑住吗?”
牧燃没躲,也没回应,只是盯着他刚才握剑的那只手。
白襄察觉到他的视线,顿了一下,随即把剑换到右手,左手自然垂下。
“别愣着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体内的东西正在侵蚀血脉,再不处理,明天早上你就只剩一把灰了。”
牧燃终于开口:“你为什么来?”
“你说呢?”白襄皱眉,“我要是不来,你现在已经被抽干了。”
“可你剑柄上有他们的标记。”牧燃直视他的眼睛,“你告诉我,是巧合?还是你本来就是他们的人?”
白襄脸色微变,没否认,也没解释,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。但有一点你可以相信——我不是来杀你的。”
“那你是什么?”牧燃声音压得很低,“监视者?还是刽子手?那天灰晶失踪,是不是你和他们做的交易?你知不知道,那三百块灰晶,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唯一指望!”
白襄眼神一闪:“灰晶的事……确实和我有关。但我没拿,是他们强行收走的。协议不止你听到的那些,我签的是双面约令——一面保你自由行动,一面要我定期上报你的状态。”
“所以你一直在报?”牧燃冷笑,“我每一次用烬灰,每一次受伤,你都告诉他们?”
“我不报,他们也会知道。”白襄语气沉了下来,“你以为你能瞒过溯洄的眼睛?我只是在争取时间,让你能多走几步。”
“多走几步?”牧燃猛地咳出一口混着灰渣的血,“我现在连站都快站不住了!你给我的,是条死路!”
白襄突然伸手,一把扯开左袖。
一道暗红色的符印缠绕在小臂上,像烧红的铁链烙进皮肉,边缘还在微微发烫。
“看见这个了吗?”他声音低哑,“这是监测烙印。每次我向神使传讯,它就会灼烧一次。我已经传了七次假消息,换来你七次脱险。再骗三次,这印就会钻进心脏,当场把我烧成灰。”
牧燃怔住了。
他没想到会是这样。
白襄放下袖子,语气缓了些:“我知道你不信我。但今晚我要是真想害你,就不会斩断那道光丝。你现在体内有登神碎片,他们绝不会放过你。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会比之前更难。”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的皮肤又脱落了一层,露出底下灰白的肌理。他缓缓抬眼,望向白襄:“那你告诉我,如果有一天,你必须在我和你的使命之间做选择——你会拔剑,还是收剑?”
白襄没有回答。
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雷响,乌云压得很低,却没有下雨。
篝火忽明忽暗,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来回晃动。
许久,白襄终于开口:“我现在站在这里,就没打算收剑。”
牧燃静静地看着他,很久很久,才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。
他靠着断石坐下,背抵着冰冷的岩壁。胸口那块碎片仍在跳动,节奏缓慢,却异常坚定。
白襄蹲下来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打开后是一撮暗灰色的粉末。
“这是烬髓灰,能暂时稳住你的灰化。”他递过去,“不多,只能撑两天。”
牧燃没有伸手去接。
“你给我这个,是因为愧疚,还是因为任务还没完成?”
白襄把手往前送了送:“你爱怎么想都行。但现在,你需要它。”
牧燃盯着那撮灰看了几秒,终于伸手接过。
指尖碰到布包的瞬间,他忽然注意到白襄手腕内侧有一道旧疤——细长、扭曲,像是被高温烫出来的。
形状,竟和一块碎片的轮廓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