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雾在结界里翻滚,像被看不见的手搅乱了一样。牧燃的左眼已经完全变了颜色,不再是普通的血丝,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,仿佛有细小的沙子在里面慢慢流动。他的手指微微发抖,不是因为疼,而是胸口那五块碎片正在互相撕扯,像是要把他的身体撑裂开来。
白襄站在三步远的地方,额角流下的血顺着下巴滴落,在衣服上染出一个个暗红的斑点。他没去擦,只是盯着牧燃心口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——那是灰晶汽化后留下的通道,只要再用力一推,碎片就能归位。可他一直没动。
“你说,我忘了多少次?”牧燃开口了,声音低得像从地底吹来的风,“又死过几回?”
白襄喉头动了动。
“每次你用烬灰超过极限,记忆就会松动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哑,“我不是删掉全部,只是抹去了你想回头的念头——关于溯洄的执念。”
“所以你一直在改我的命?”牧燃冷笑一声,左手猛地按住胸口,掌心涌出灰雾,化作锁链一圈圈缠上心脏。体内乱窜的力量被强行压下,他喘了口气,“谁给你的权利?”
“没人给我权利。”白襄抬起手,指向自己脖子后面的印记,“这东西是天生就有的。我不是自愿当监测者的,我是被造出来的。唯一的任务就是:不能让渊阙出现能点燃众神的人。”
牧燃看着他,那只灰眼一眨不眨。
“那你现在算什么?还在执行任务?还是……开始动摇了?”
白襄没回答。指尖轻轻颤着,眉心一道淡淡的金纹忽明忽暗,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挣扎。他突然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进手心,迅速抹在眉心。那金纹瞬间暗了下去,整个人的气息也沉了下来。
“我说不了太久。”他低声说,“每说一句真话,神格就会反噬一次。再几次,我就要失控,变成他们的傀儡。”
结界外面,星光越来越亮,像太阳快要撞上来一样。一层层光浪砸在屏障上,裂痕从顶部蔓延下来,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。
“洍不是外人。”白襄看着牧燃,“他是你在上一个纪元失败后留下的影子。当你想逆流回去的时候,时间闭环会排斥你,必须有人守门。而守门的方法,就是把你最接近真相的那一段意识切下来,留在溯洄尽头,变成‘它’。”
牧燃呼吸一滞。
“你是说……每次我觉醒,就会多出一个‘我’去当看门人?”
“不只是死。”白襄摇头,“是你觉醒了。只要你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,想要打破规则,轮回机制就会启动,把你最靠近真相的记忆割下来,送去守门。剩下的你,继续走原来的路。”
空气安静得可怕。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右手只剩四根半手指,皮肤薄得能看到下面流动的灰线。他缓缓抬起左手,灰雾在掌心旋转,凝成一面小小的镜子。镜子里映出他的脸——一半还有生气,一半却像石头一样僵硬。那只灰眼里,似乎有什么在转动,像齿轮,又像古老的刻度。
“所以现在……”他声音很轻,“我也要变成那个存在?”
“如果你继续融合碎片,就会。”白襄平静地说,“登神不是升华,是献祭。你越完整,就越接近‘守门人’。最后一块碎片嵌进去时,你的意识会被抽走,扔进时间裂缝补漏洞。然后新的‘牧燃’会出现——带着残缺的记忆,重新开始这一轮。”
牧燃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他笑了,嘴角裂开一道干涸的血痕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融合?怕我不够快?还是……想看看我会不会反抗?”
“因为我拦不住。”白襄直视着他,“从你在灰兽巢穴感应到澄的气息那一刻起,封印就开始崩了。洍的意识通过碎片一次次唤醒你,记忆封锁早就失效了。我能做的,只是拖慢一点。”
“可你还是删了我的记忆。”牧燃眼神冷了下来,“多少次?在我还不知道该回头的时候,你就动手了?”
白襄闭了闭眼。
“第一次是你十七岁,刚发现星脉枯萎的真相。你说你要烧穿天穹,我花了三天才清除那段记忆。第二次是你二十三岁,在祭坛下听见澄的声音,你说你要毁掉曜阙,那次我差点被神格反噬死。第三次……是你第一百零八次尝试逆流,三个月前,你几乎撕开了溯洄的膜,我把整段经历封进灰晶,埋进了灰洞最深处。”
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,像是在割自己的肉。
结界外的光猛地暴涨,轰的一声,一道裂痕从顶到底劈开。空间剧烈震动,灰雾炸开又聚拢。
牧燃却一动不动。
他缓缓抬手,把那面灰镜转向白襄。
镜中映出两个人的身影。可就在那一瞬间,他发现了不对——白襄后颈上的灰色印记正在蠕动,形状扭曲,竟和他梦里见过的“洍”的轮廓一模一样。
“你身上的这个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是不是等我完成融合时,就会彻底激活?”
白襄没有否认。
“是信号。一旦你成为守门人,它会指引我来接收你的残识,带回曜阙备案。这是协议的一部分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站在这里,是在执行任务,还是违抗命令?”
白襄抬起头,透过晃动的灰雾看着牧燃。
“我已经切断了连接,承受着反噬,冒着被当场抹杀的风险告诉你这些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你觉得呢?”
牧燃看着他,很久都没说话。
然后猛地抬手,把灰镜狠狠砸向结界壁。
“啪!”
一声脆响,镜子碎了,无数细小的灰晶飞溅出去,扎进地面和岩壁。波纹扩散开来,整个结界都在颤抖。外面的星辉炮能量已经蓄满,光芒刺眼得像白天。
“别再替我做选择了。”牧燃一步步往前走,左脚落地时,几粒灰渣从裤管滑落,“你说我忘了多少次?死过多少回?那都不重要了。从现在起,我的记忆,我要自己拿回来。”
白襄站在原地,没有后退。
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一旦你主动找回所有记忆,轮回机制会立刻把你当成高危目标。不只是神使,整个曜阙都会出手。而你现在这副身体,撑不过三次围剿。”
“那就三次。”牧燃走到他面前,仅剩的左手搭上他的肩,灰雾顺着指尖渗入,“你既然能删我的记忆,就一定知道它们藏在哪。告诉我,怎么找回来?”
白襄瞳孔一缩。
“你真的要听?”
“说。”
“在灰兽巢穴最底层,有一块黑色石碑。它不吸收也不释放能量,却记下了每一次轮回的起点。”白襄低声说,“你必须亲手碰它,用烬灰唤醒上面的痕迹。但代价是——每读一段记忆,你的身体就会加速崩溃。读完全部,你可能会当场化成灰。”
牧燃咧嘴一笑。
“反正也快了。”
结界外的光已经压到了极限,轰鸣声像雷一样滚过。最后一根支撑的光柱开始扭曲,裂缝爬满了整个屏障。
白襄忽然伸手,紧紧抓住牧燃的手腕。
“如果……我想帮你呢?”
牧燃顿了一下。
“你不是说过,你注定要亲手杀了我?”
“那是任务。”白襄声音很轻,“但现在,我在问你——愿不愿意信我这一次?”
牧燃望着他,那只灰眼里,沙粒缓缓转动。
他还没开口。
结界轰然炸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