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雾翻滚,断崖边的碎石不断往下掉。牧燃跪在地上,右手紧紧抓着锁链的一端,指节都泛白了。那条锁链另一头深深扎进灰兽首领的脖子,银灰色的能量顺着锁链一寸寸往回流。
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很不稳定,一会儿强一会儿弱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,随时会爆发出来。
“别松手。”白襄站在五步开外,声音沙哑,右臂软软地垂着,骨头还没接上。他的剑插在身前的石缝里,勉强撑住摇晃的身体。
牧燃没说话。他咬破了下唇,嘴里满是血腥味,混着灰烬的苦涩。左臂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,皮肤薄得几乎透明,轻轻一碰就会有灰簌簌落下。他把左手按进地面,引出地底残留的灰星脉,加固锁链的束缚。
灰兽首领的眼睛从赤红慢慢变成灰白,嘴唇微微抖动,像是想说什么,却被锁链卡住喉咙,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。
突然,一股温温的波动顺着锁链传来。
牧燃浑身一震。
这个感觉……太熟悉了。
不是星辉炮那种刺眼的光,也不是曜阙神使身上冰冷的气息。那是小时候妹妹躺在渊阙屋檐下晒太阳时,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腕上的温度——温柔、安静,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节奏,像呼吸一样轻。
“澄儿?”他喉咙发紧,声音压得很低,“这是……她的气息?”
能量流动突然加快。锁链上的符文开始发烫,一条接一条亮起来,像被点燃的引线。牧燃咬牙,将最后一丝碎片之力灌进去,锁链猛地一颤,吸收的速度瞬间提升。
灰兽首领全身抽搐,肌肉绷得像铁块,四肢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。它仰起头,发出一声不像野兽的嘶吼,更像是压抑多年的哭喊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牧燃死死盯着它的眼睛,“为什么会有我妹妹的气息?”
没有回答。只有一股股能量涌来,夹杂着零碎的画面——水晶塔、锁链、无数人影被丝线缠绕……一闪而过,却让牧燃心口一阵发疼。
他不敢多看,怕分神。一旦中断,这些能量就会反冲回来,把他和整座山崖一起撕碎。
“快了……”他对自己说,牙齿咬得咯咯响。
白襄往前挪了半步,眉头皱得很紧:“不对劲,它在凝聚核心!”
话音刚落,灰兽首领胸口猛地鼓起,一团刺目的银光在皮下跳动,越来越亮,像是心脏要炸开。
自爆的征兆。
牧燃瞳孔一缩。他认得这种状态——当年在渊阙边境,有个拾灰者被种下“引星印”,临死前就是这样,把星辉压缩到极致,只为拉敌人陪葬。
不能等它爆。
他闭了闭眼,脑海里闪过石巨人残影说过的话:“三百六十次轮回……每一次失败,都留下一个容器。”
原来如此。
这不是普通的灰兽。它是被封印的存在,和澄儿一样,都是命运的承载者。只是她成了神女,它却被改造成杀戮工具。
而现在,它的核心,就是线索。
牧燃不再压制那股暴动的能量,反而顺着脉络,往锁链里注入一丝烬灰。微弱,却精准,像一根针扎进快要沸腾的油锅。
刹那间,胸口那团光剧烈收缩,凝成一枚核桃大小的结晶,通体银灰,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。
就是现在!
锁链末端瞬间变形,化作尖锥,顺着星辉脉络刺入灰兽首领胸口,用力一剜——
“嗡!”
结晶离体的瞬间,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。
牧燃踉跄后退两步,单膝跪地。右手仍死死握着锁链,左手摊开,那枚结晶静静躺在掌心。
冰凉,却又透着一丝暖意。
他低头看着它。
眼前景象忽然变了。
一座高耸入云的水晶塔悬浮在虚空中,四面都是透明的墙,映照出扭曲的天空。塔中央,一个人影被悬在半空,身上缠满了银色丝线,从头顶一直到脚踝,连着塔顶复杂的阵图。
是澄儿。
她闭着眼,脸色苍白,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。可就在那一瞬间,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,嘴角极其细微地动了动,像感应到了什么。
画面消失了。
牧燃喘着气,额头冷汗混着灰烬滑落。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结晶,手指微微发抖。
“我找到你了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几乎听不见,“这一次,我不再晚到。”
一滴泪落在结晶上,混着灰烬,留下一道痕迹。
白襄突然冲过来,速度快得不像个重伤的人。他一把抢过结晶,力气太大,差点扯断牧燃的手腕。
“你疯了吗!”他吼道,声音里全是压抑已久的焦急,“这是她的生命烙印!你还剩多少时间你自己不知道吗?碰这个东西,烬灰会立刻吞噬你!”
牧燃猛地抬头,眼睛布满血丝。
“那是我妹妹!”他嘶吼着,“你说她是容器,现在又不让我碰她的痕迹?那你告诉我,我还该信谁?”
白襄没退,也没松手。他盯着那枚结晶,眼神复杂得像背负着千斤重担。
“信我一次。”他说,“我不是拦你救她。我只是怕……你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两人对峙着,风卷着灰雾从中间穿过。
灰兽首领的身体开始崩解。先是四肢化成飞灰,然后是躯干,最后连头颅也碎成粉末,随风散去。原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爪痕和一片焦黑的土地。
四周安静下来。
牧燃缓缓站起身,左臂的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膀,皮肤龟裂,细灰不断飘落。他看着白襄手中的结晶,声音低了下来,却更沉重。
“你拿走它,是为了帮我,还是为了任务?”
白襄没回答。
他只是紧紧攥着结晶,指节发白。
牧燃抬手,一圈圈收回锁链。灰星脉顺着经络爬行,与金属融合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锁链回到掌心时,已经滚烫,像是吸进了不该碰的东西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指尖开始变灰,不再是慢慢侵蚀,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地褪色,像墨汁滴进清水里迅速扩散。
反噬来了。
比想象中更快。
胸口一阵闷痛,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里钻。他张了张嘴,发不出声音,只吐出一口带着灰渣的血沫。
白襄终于动了,转身要走。
牧燃伸手想拦。
可手臂刚抬起,整条左臂“哗”地一声碎成灰烬,从肩膀处断裂,洒落地面。
他重重跪下,右手撑地,靠着锁链勉强撑住身体。视线已经开始模糊,却仍死死盯着白襄的背影。
“把结晶……还我。”
白襄脚步一顿。
没有回头。
风刮得更猛了,卷起地上的灰烬,在空中打着旋。
牧燃的右手也开始发灰,锁链从指缝间滑落一半。
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越来越重,像破旧的风箱。
远处,灰岩山脉深处,那道低沉的轰鸣再次响起。
像心跳。
白襄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:
“你撑不了多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