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光炸开的那一刻,牧燃感觉整个人都被冻住了。不是普通的冷,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,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撕碎。身体像是被拆开又拼回去,血肉错位,五脏六腑翻江倒海,痛得他几乎站不稳。可他没松手——白襄的手还在他掌心里,温热的脉搏一下下跳着,像一根细细的线,把他和这个世界牢牢绑在一起。
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妹妹发烧说胡话,也是这样死死抓着他的手指,迷迷糊糊喊“哥”。那时候他就发过誓,只要他还活着,就绝不让她再受一点苦。这个誓言一直压在心口,沉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眼前那扇门裂开的地方,只剩一条细得快看不见的缝。它悬在空间尽头,摇摇晃晃,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。而在那缝隙边上,挂着一个旧布偶——蓝色的布已经褪色,耳朵耷拉着,线头都散了。那是十年前他在废墟里翻出来的,一块还算完整的料子,一针一线亲手缝的。那天天空灰紫,风里全是烧焦的味道,他在倒塌的图书馆底下挖了一整夜,想给她找一本她提过的童话书。书没找到,只捡到了这块布,边角绣着模糊的星纹,像是谁家留下的印记。他就坐在瓦砾堆上,用断刀裁布,拿烧红的铁丝当针眼,一针一线,把所有说不出口的愧疚和心疼全缝了进去。
他还记得那一晚,妹妹睡着了,嘴角微微翘起。他悄悄把布偶塞进她怀里,她迷迷糊糊说了句:“谢谢哥。”
现在,那个布偶还挂在那儿。
“她没叫我……”牧燃喉咙干涩,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,“但她留下了东西。”
白襄靠在他身边,呼吸很浅,几乎听不见。她的手臂泛着淡淡的星光,那是她用自己的命格点燃的“溯光结界”,勉强撑住这片快要塌陷的空间。每一道光都是她在燃烧寿命,指尖开始出现裂痕,慢慢爬上肩膀,皮肤下浮现出银色的纹路,像冰层下的河流。她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头,指尖微动,碰了碰他。
那一瞬间的触碰很轻,却让牧燃心头狠狠一颤——他知道,她快撑不住了。
牧燃闭了闭眼,强行压下体内乱窜的能量。右臂已经开始发灰,裂痕一路爬到肩头,皮肤下时不时闪过暗红的光,像烧透的炭火随时要爆出来。这是“烬流反噬”的征兆,用多了这种力量,身体会慢慢变成灰烬,最后彻底消散。他清楚不能再拖了,这地方随时会塌,一旦裂缝完全闭合,牧澄就会永远被困在时间夹层里,成为维持轮回的祭品。
他抬起左手,指尖凝聚起最后一股力量,缓缓伸向那道裂缝。靠近时,边缘泛起蓝黑色的波纹,像伤口在呼吸。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气息,还有一丝奇怪的甜香——那是时间坏掉的味道,属于无数个世界重叠后产生的污染。
就在他碰到波纹的一瞬,整条手臂猛地一震!一股巨力顺着神经冲上大脑,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雪白。他看见小时候抱着妹妹穿过暴雨,看见她在病床上咳出血,看见她第一次被带进神殿时回头看他……那些记忆像潮水一样倒灌进来,差点撕碎他的意识。他咬牙撑住,指甲掐进掌心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在空中凝成黑色晶体。
“不是自然裂开的。”他喘了口气,额角渗出血,滑进眼睛里,火辣辣地疼,“有人在拉我们进去……或者,她在等我们。”
白襄抬手按住他后背,星光顺着掌心渡过去,帮他稳住身形。那光很弱,却坚定得像黑夜里的灯。“你还能撑多久?”
“撑到抓住她为止。”他说完,右手一扬,灰色锁链从手腕暴射而出,像蛇一样缠住裂缝边缘,死死钉住。这锁链不是普通的铁链,是他用多年积蓄的力量炼成的,每一环都刻着他的执念和走过的路。
刚稳住,裂缝突然剧烈抖动起来。蓝黑波纹翻滚,好像另一头有什么在挣扎。牧燃脸色一变,立刻把剩下的力量灌进锁链根部。锁链扭曲变形,前端钻出螺旋尖锥,狠狠扎进壁垒深处。
“嗤——”
一声轻响,像是刺进了冻土。锁链一点点推进,每深入一点,反噬就越强。牧燃的手开始发抖,指节发白,额头青筋暴起。他能感觉到,有股力量正顺着锁链往回扯,不只是力气,更像是在撕扯他的灵魂——那是“时间守律者”的意志,是规则本身在拒绝入侵者。
白襄忽然抬手,在锁链外画了一道弧形符印。星光流转,形成一层薄膜裹住锁链。那是她用血和魂画出的“逆溯之契”,能短暂挡住部分压制。拉扯感果然轻了些。
“快!”她声音已经虚得不像样,“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牧燃点头,咬破舌尖,一口含着灰烬的血喷在锁链上。血珠滑落,瞬间被吸收,整条锁链泛起暗灰色光芒,像是活了过来,猛地向前一窜,硬生生在维度壁上钻出一条螺旋通道。
裂缝慢慢扩大。
里面的情景一点点浮现。
牧澄漂浮在交错的光影中,双眼紧闭,身上缠着几十根透明的丝线,每一根都连向不同的画面——有她跪在祭坛上的,有她站在高台上的,有她独自坐在荒原看夕阳的……每一个“她”都在动,却又静止,仿佛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线上。她的长发无风自动,发梢闪着微弱的银光,像是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人类的记忆。
她胸口几乎没有起伏,整个人像是被钉在时空夹缝里,成了连接万千世界的支点。
“她是支点。”白襄低声说,声音轻得像风,“每次世界重启,都需要一个人承受‘全时之痛’……而她,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。”
牧燃没说话,眼里却燃起了火。那不是愤怒,也不是悲伤,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。他双手握住锁链,用力一拽,整个人冲上前去。锁链末端在他手中化作一只灰光凝聚的手,朝着牧澄的手腕伸去。
距离越来越近。
三尺、两尺、一尺……
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她的刹那,几十只由光组成的手从裂缝深处猛地伸出,齐齐扣住锁链,力量大得几乎要把链子扯断!那些手没有脸,没有身份,只有纯粹的光,却比最黑的夜更让人窒息。
牧燃闷哼一声,胸口像被锤击,喉头一甜,差点吐血。他死死攥着锁链,指骨咯咯作响,硬是不松手。他知道,那是“光律议会”的投影,是那些自称“秩序维护者”的存在,在阻止他们打破轮回。
“她在被‘使用’。”白襄靠在他身后,星光护膜已经开始碎裂,裂痕爬上了她的脖子,“每一次重启,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容器……她是那个容器。她的灵魂早就碎了,散落在上百个纪元之间。你每次来救她,其实只是唤醒了一个碎片……真正的她,早就没了。”
牧燃双眼通红,右臂的灰化迅速蔓延,皮肤大片剥落,露出底下流动的灰烬。他不管不顾,反而把最后一点力量全都灌进锁链。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,他也知道每一次尝试可能都是徒劳。可他更明白——哪怕只剩下一缕意识,只要她还记得叫他“哥”,他就必须来。
“那就把她抢回来!”
锁链嗡鸣震颤,灰光暴涨!那只能量手终于碰到了牧澄的手腕。
就在接触的瞬间,一股庞大的信息轰然涌入脑海。
他看见百年前,第一个“牧澄”被绑上祭坛,双眼烙上星环印记;
他看见她在每一次世界重启时独自承受撕裂之痛,灵魂碎片洒落如星辰坠入深渊;
他看见她明明知道哥哥会一次次来找她,却不敢睁眼,因为她一动念头,整个世界就会崩塌;
他看见她曾在某个深夜,抱着那只布偶低声说:“哥,别来了……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。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牧燃浑身颤抖,冷汗直流。他张了张嘴,发不出声音。那些记忆不属于他,却又真实得像亲身经历。他终于懂了,为什么每次见到她,她都不呼救——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她的沉默,是为了保护他。
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平静得不像人。
“你们以为在救人?”
那声音冰冷沉重,像万年冰川移动。
“你们只是在加速她的毁灭。”
“你们永远差一步。”
话音落下,整个夹缝剧烈震动。那些连着牧澄的丝线一根根绷紧,像是要把她抽离。她的身体开始变透明,轮廓模糊,仿佛要融入时间洪流。
而那道裂缝边上,那只褪色的布偶轻轻晃了晃,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,飘散在空中。
牧燃盯着那团灰烬,手指仍死死扣着锁链。他的右臂几乎看不出形状,灰烬不断掉落,每落下一粒,生命就少一分。可他的眼神没有动摇。
白襄靠在他背后,星光彻底熄灭,整个人软了下来,只能靠着他的肩膀站着。她嘴唇苍白,声音轻得像梦呓:“你还记得吗……小时候你说,只要她还在,你就不是废物。”
牧燃没回头,只是握紧了锁链,指节因用力泛出灰白色。
“现在她就在那儿。”
“我不会放手。”
夹缝深处,那几十只光手再次发力,锁链发出刺耳的呻吟。他脚下的虚空开始龟裂,细小的裂痕爬上小腿。他低头看了一眼,又抬头望向裂缝内部。
牧澄依旧闭着眼,脸上毫无表情。可就在那一瞬,她的眼睫毛,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。
几乎看不见。
但牧燃看到了。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,左脚往前踏出半步,踩碎了一片正在塌陷的地面。那一刻,他不再依赖力量,不再依靠锁链,而是凭着一股执念,扑了上去!
锁链绷得笔直,灰光与残存的星辉交织成一道微弱的光纹,缓缓渗入裂缝。这不是力量的对抗,而是心意对命运的挑战。
裂缝深处,光手的动作迟疑了一瞬。
紧接着——
牧澄的手指,极其缓慢地,动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