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一滴一滴顺着牧燃的手指流进干裂的泥土,像心跳一样缓慢而沉重。那道细细的灰色气息还在往前爬,慢得几乎看不见,可他不敢眨眼,生怕错过哪怕一瞬间。他趴在地上,手指深深插进土里,指甲翻了,指尖磨得全是伤,但他感觉不到疼。他的全部意识都死死盯着那条灰线——那是三百六十个亡魂组成的引信,是他从乱葬岗一个一个唤醒、封印进“烬渊引”里的执念。
只要引爆,就能撕开神使的审判之印。
可时间快不够了。
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他咬紧牙关把血咽了回去。舌尖被牙齿割破,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。抬头望去,天空中那轮刺眼的审判之印正越来越亮,第九层神纹正在成型,像锁链一样一圈圈缠绕,压得整个天地都喘不过气来。
联军已经撑不住了。士兵们跪在地上,铠甲表面开始发黑,像是生锈,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腐蚀。有人想站起来,却发现手臂僵硬得像坏掉的机关,发出“咯吱”的声音。
“还不够……”他哑着嗓子低语,“再快一点……”
话没说完,他就猛地攥紧拳头,掌心的伤口崩裂,混着最后一丝力量狠狠砸进地面。就在那一瞬间,他感觉到地底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——引信动了!但太慢了,像是陷在泥潭里的野兽,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力气。
如果三十息内到不了核心,所有人,都会被审判碾成虚无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,瞳孔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雾。他强行抽出了体内沉睡的灰星脉,那感觉就像有人拿刀在身体里搅动,筋断骨裂。左臂的皮肤“咔”地裂开,一片片剥落,化作飞灰飘散,露出底下惨白的骨头,仿佛时间提前在他身上降临。
双膝跪地,双手撑住大地,他低吼出声:
“起!”
灰色的领域轰然展开!
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炸开,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,尘土翻滚。战场上的铠甲、兵器、盾牌全都开始褪色,灰烬像是活了过来,缠绕着金属一点点啃噬。连战鼓的鼓面都在变脆,鼓槌落地就碎成了渣。
天上的审判之印剧烈晃动,光芒忽明忽暗,第九层神文短暂黯淡。
成功了!
牧燃嘴角溢出血,却笑了。他知道这招撑不了多久,身体已经开始崩溃。右腿的肌肉一根根断裂,正慢慢变成灰白色的死物。但他不能停。只要再撑十息,引信就能抵达终点,到时候,哪怕神使能改写规则,也逃不过地火焚身的命运。
“还能撑多久?”身后传来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。
是白襄。
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,披着破旧的星纹斗篷,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,鲜血滴在焦土上,开出一朵朵暗红的小花。她脸色苍白得吓人,可眼睛依然亮着,像黑夜尽头不肯熄灭的星星。
他没回头,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十息。”
“够了。”她轻声说,踉跄着上前,扑到他背后,一只手按住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,另一只手迅速结印。一道半透明的星辉屏障在他头顶升起,替他挡下了来自天空的压迫。
屏障剧烈震颤,裂纹密布,却没有碎。
牧燃感受到压力减轻,心头一松。可就在这时,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——神使残存的神纹正在重组,想要重新压制灰烬的力量。他的领域开始动摇,边缘的灰流变得混乱,眼看就要溃散。
“不行……”他咬牙,额头青筋暴起,“还得再压住!”
白襄没说话,只是突然把手狠狠按进自己的伤口,鲜血顺着指缝洒在屏障上。刹那间,星辉猛然一亮,硬生生将那股压迫顶了回去。
“我说过,陪你到最后。”她喘着气,声音很轻,却坚定得不容反驳。
牧燃喉咙一哽,说不出话。他知道她在拼命。她的星辉早就耗尽了,现在支撑她的,只剩一口气,一条命。他曾见过她在雪地里守了三天三夜,只为等他回来;也见过她一个人站在焚灰殿前,面对万千指责,一句话不说,只把剑横在胸前。
可他不能再拖累她了。
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,灰流仍在奔涌,引信离引爆点只剩最后五步。他深吸一口气,抽出体内最后一丝灰星脉之力,狠狠压进大地。
“再快一点!”
灰色领域骤然扩张,灰雾席卷全场。远处的战旗开始褪色,铠甲成片脱落,兵器落地即碎。整个战场像是被拖进了腐朽的深渊。
代价也随之而来。
右腿从小腿开始迅速灰化,肌肉断裂,骨骼暴露,像枯木一样失去生机。他整个人晃了一下,差点倒下,却被背后的屏障轻轻托住。
“走……”他嘶哑地吼,“别在这儿等死!”
“我不走。”白襄的声音更轻了,像风中的烛火,“你忘了?小时候你说,灰烬最不怕的就是没人看得起它。”
他愣住了。
记忆忽然翻涌上来——那个躲在焚灰殿外偷听的少年,捧着一捧没人要的灰,低声说:“谁在乎灰呢?可灰能埋葬一切。”
“现在也是。”她靠着断墙,唇角带血,笑了笑,“他们以为你是漏洞,可漏洞从来不止一个。”
话音刚落,她肩头残留的锁链突然“啪”地一声断了一节。金色的光从伤口喷涌而出,顺着屏障逆流而上,直冲云霄,刺向神使所在的位置。
那是她体内最后一道星源之力,本该用来保命的。可她毫不犹豫地用了。
金光如箭,穿透云层,让神使脚下的虚空微微扭曲。
神使第一次变了脸色,审判之印偏移了一寸。
就是现在!
牧燃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掌心,再次压向地面。灰流疯狂加速,引信终于抵达引爆点!
三息!
两息!
一息!
轰——!
地底传来沉闷巨响,大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,炽热的岩浆冲天而起,吞噬旗帜、兵器,甚至残破的尸体。神使脚下的虚空崩塌,第九层神文彻底熄灭!
可就在这一刻,神使缓缓低头,目光落在白襄身上。
“你体内的东西……”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,不再是冰冷的宣判,“不该存在于这个纪元。”
白襄没回答,只是抬手擦去嘴角的血,眼神依旧平静。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——那道藏在她血脉深处的古老印记,来自一个早已湮灭的时代,连名字都不能提起。她不是普通的星辉使徒,她是“守门人”的最后血脉,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。
远处山巅,风卷尘沙,一道模糊的巨影悄然浮现。那是一头庞大的兽形虚影,四肢如山柱,双眼幽光闪烁,静静注视着战场中央那道灰与金交织的身影。
它不动,不出声,只是站着,像一座沉默的碑。
牧燃察觉到了异样,抬头望向山崖,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一道影子。他还来不及细看,地底的震动已到临界,引爆即将完成。
“白襄!”他嘶吼,“退后!”
她没动,反而向前一步,将最后一丝星辉注入屏障。
“我答应过你娘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几乎被风吹散,“护你一次。”
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,一位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星陨台前,将自己的命格刻进女儿的灵魂,换来一句誓言:“若有朝一日他归来,请替我护他一程。”
屏障轰然炸开,化作漫天星屑,却在最后一瞬将审判之印推偏了半寸。
火焰冲天,岩浆怒卷,整片战场陷入火海。神使的身影在烈焰中晃动,面具边缘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。
牧燃跪在地上,左臂已完全化作灰骨,右腿灰化过膝,双眼蒙灰,意识快要消散。可他仍死死撑着,不肯倒下。耳边有风声,有哭喊,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,可最清晰的,是白襄倒下时那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她单膝跪地,最终缓缓倒下,星辉彻底熄灭。唯有肩头那截古老的锁链,在火光中泛着冷光。那是契约的象征,是束缚,也是传承。
远处山巅,灰兽首领凝视片刻,风起尘扬,身影悄然消散。离去前,它低鸣了一声,那声音不在耳中,而在人心深处,像某种承诺的回响。
火焰中,神使低头看着脸上那道裂痕,指尖轻轻抚过。
面具,碎了一角。
风停了,火还在烧。
大地仍在颤抖,仿佛某种古老的秩序正在崩塌。牧燃仰头望着那残缺的面具,灰雾遮蔽的瞳孔深处,闪过一丝近乎悲悯的光。
他知道,这一战,不是结束。
而是灰烬重生的开端。
当灰烬不再沉默,当亡者睁开双眼,当被遗忘的名字重新刻入碑文——这个世界终将明白,所谓规则,并非永恒。
而他,正是那第一粒破土而出的灰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