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像雪一样轻轻飘向天空,像是倒着下的雨。牧燃的手还举着,掌心里那个灰色和金色缠在一起的符文还没消失,残留的热度烫得他手心发麻。那感觉不像是用完力量后的余温,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面悄悄动了一下。
他的指尖微微颤抖,不是因为累,而是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——好像那个符文活了过来,在回应某个看不见的声音。
白襄靠在他身后,斗篷紧紧裹着身子,呼吸很轻,几乎听不到。她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,耳朵后面有一道暗红的血痕,已经结痂了。她没说话,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那片烧焦的土地。她知道,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。
神使站在他们侧前方,披风垂在地上,手里已经没有剑了。他看起来很平静,但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。他杀过堕神,封印过千眼魔瞳,可现在却安静得像一块被风吹了几百年的石头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一旦醒来,就不再是野兽,而是被人操控的工具。
没人动。
风停了,火也快灭了,战场上只剩下地面裂开的细微声响,像是大地在低声诉说那些被烧毁的记忆。就在一片死寂中,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地面轻轻震动,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营地边缘走来。那脚步不快也不慢,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,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跳空档上。
牧燃眯了眯左眼。
来了。
不是联军残兵,也不是逃走的星辉术士。是灰兽。
最前面那只比普通的要大一圈,背上盖着一层黑灰色的硬壳,像是灰烬凝成的铠甲,在夕阳下闪着冷光。它走路很稳,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裂缝之间,后面的灰兽排成两行,整整齐齐,不像野兽,倒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。它们爪子落地不扬尘,尾巴不动,连呼吸都像同步的一样,就像一支听命于古老号令的亡灵军团。
“不对。”白襄忽然开口,声音虽小却很清楚,“它们走的是‘锁阵步’,那是古时候专门用来围猎神使的阵法。”
她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,指节都发白了。三年前,她在废墟里的图书馆翻到一本破旧的古籍,上面画着这种步伐的图解——八步一轮,三轮成环,专门为了封锁神使的空间跳跃。那时候她以为只是传说。
牧燃没说话,但手指悄悄收紧。他也认得这步法——三年前在古灰塔底部见过一次,当时塔壁上的影子演示过怎么用兽群杀死堕神。那种步伐,本来就是为了断人后路而存在的。更让他不安的是,那场幻象里,灰兽的眼睛也曾燃起蓝焰。
领头的灰兽越走越近,獠牙外露,口水滴在地上,冒起淡淡的白烟。腐臭味随风飘来,混着铁锈和烧焦骨头的气息。但它的双眼……牧燃盯住了。
那对幽绿色的瞳孔深处,有一圈极细的蓝焰缓缓旋转,像火苗困在玻璃管里,围成一个完整的圆。那个图案他认识。古灰塔底层石壁上刻着的禁制铭文就是这样的——八道弧线首尾相连,中间一点空心,像个闭合的眼睛。那是“逆曜之眼”,传说能看穿虚假、直视真相的符印,也是被封印最深的秘密。
他猛地一把将白襄往后拉,同时抬起左手,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。灰烬顺着指缝洒落,凝聚成一堵低矮的墙,勉强挡住他们三人和战场。那道灰墙刚成型,就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,像是激活了某种残存的防护力量。
“别动。”他低声对白襄说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。
话音未落,灰兽首领突然停下。
它没有看向牧燃,而是转向东方——那里是联军最后的防线,几十名星辉战士正结阵持盾,努力稳住阵型。他们身上的光辉法衣还在闪,但队伍已经乱了。就在他们调整位置的一瞬间,灰兽首领仰头发出一声低吼。
不是咆哮,更像是命令。
下一刻,整群灰兽猛然加速,像潮水一样扑向联军东翼。它们没有乱冲乱咬,分工明确:大的正面撞盾阵,小的绕后猎杀术士,还有几只跳上高台,利爪一拍,直接打碎正在蓄力的星辉法阵。那一击太准了——刚好打断了即将成型的“天罚雷狱”。
盾墙只撑了三个呼吸就彻底崩塌。
一名将领刚抽出长枪反击,就被一头灰兽扑倒,獠牙穿透胸甲,当场死亡。其他人节节败退,阵型完全崩溃。有人想点燃信号弹求援,却被一道黑影掠过,喉咙割断,火焰还没升起就熄灭了。
牧燃静静看着这一切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它们是在帮我们?”白襄小声问,语气里满是怀疑。毕竟,联军曾经是他们的敌人。
“不是。”牧燃摇头,声音冷得像冰,“它们是在等时机。刚才那一吼,正好卡在对方换防的空档。野兽不会算这些。”
他说完,目光再次投向灰兽首领。那家伙已经退回前线,站在尸体堆上,双眼直直望来。蓝焰还在眼里转着,一圈又一圈,好像在等什么回应。它微微偏头,像是在听风里的低语。
“你见过这个符文吗?”牧燃忽然回头,问神使。
神使沉默了一会儿,往前走了两步,披风扫过焦土,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痕迹。他盯着灰兽首领的眼睛看了很久,脸色越来越难看,像是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“那是曜阙的封印术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吹出来的风,“但方向反了。正常的封印是用来镇压怪物的,而这道是倒着刻的——把活物变成通道。”
“通道?”
“传消息的。”神使语气更冷,“有人正用灰兽当媒介,把命令送进来。它们现在不是野兽,而是活的信差。每一头灰兽,都是一个会走的符阵,接收指令,执行动作,甚至……回报战况。”
空气一下子变得凝固。
牧燃立刻咬破舌尖,一口混着灰烬的血雾喷向最近一头死去的灰兽。血雾落地的瞬间,浮现出一层模糊的画面——灰兽首领跪在一栋倒悬的塔前,头顶插着一根灰晶刺,脑后连着无数细丝,接到塔底的符文阵。那些符文,正是它眼中燃烧的蓝焰纹路。
画面一闪就没了。
牧燃收回视线,手心发凉。那座塔他认得。古灰塔的投影,曾在乱葬岗的残碑上出现过。当时碑文写着:“守门残念,不可近。”字迹是用血写的,风一吹就簌簌掉落,好像生怕被人看清。
他一直以为那是吓人的鬼话。
现在才知道,那是警告。
“有人在控制它们。”他说,“不是联军,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。是另一股势力。”
白襄靠着地喘气,忽然抬手指向灰兽首领的额头:“你看它头上那道裂痕……是不是一直在冒黑烟?”
牧燃仔细一看,果然。那道竖裂从额头贯穿到鼻子,时不时渗出一丝极细的黑烟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它脑子里燃烧。那烟不散,反而在空中盘旋片刻,化作一条扭曲的符线,然后消失了。
“那不是伤。”神使低声说,“那是接口。古时候有种‘寄魂钉’的法子,能把意志种进活物大脑,借它的眼睛看世界。谁掌控这头兽,就能看到它看到的一切。”
牧燃心里一震。
也就是说,此刻正有一双眼睛,透过这只灰兽,看着他们三个人。
他慢慢站直身体,虽然右腿已经麻木,左臂只剩半截,但他还是挡在白襄前面,左手再次抬起,掌心朝外,灰星脉微微震动,随时准备引爆最后的力量。他知道,一旦动手,可能撑不过十秒——但他必须撑到白襄安全。
灰兽首领没动。
它静静地站着,眼中的蓝焰缓缓转动,像是在评估,在等待。
然后,它动了。
不是进攻,也不是后退。它缓缓低下头,朝着牧燃的方向,轻轻点了三下。
像是行礼。
又像是某种确认。
牧燃没动,眼角余光扫到身旁,发现白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一只手,指尖凝聚了一缕极淡的星辉,随时准备出手。那光芒虽然微弱,却纯净得像清晨第一缕阳光。神使也上前半步,虽然没拿剑,肩膀却绷紧了,右手悄悄滑向腰间,那里藏着一枚从没给人看过的青铜铃铛。
整个战场忽然安静下来。
灰兽群停止追杀,全都低头伏地,只有首领还站在尸体堆上,目光和牧燃对峙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,仿佛时间都被冻住了。
就在这时,牧燃感觉到一丝异样。
他掌心里那个灰金交织的符文,竟然开始发烫。不是他自己催动的,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共鸣。他低头一看,发现符文边缘的灰烬正在轻轻抖动,像是在感应什么。
再抬头,灰兽首领眼中的蓝焰,节奏变了。
不再均匀旋转,而是开始闪烁——一下,两下,三下——和符文发烫的频率完全一致。
“它在回应你。”白襄忽然轻声说,声音像梦呓,“不是攻击,也不是臣服。它是在……试探。”
牧燃没回答,但手指悄悄握紧。
他知道,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,都不能退。
灰兽首领缓缓张开嘴,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嗡鸣,不是吼也不是啸,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音节。那声音一起,所有灰兽眼角同时闪过一丝蓝焰,齐刷刷抬起头,望向牧燃。那目光不再凶狠,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。
牧燃左手猛然抬起,灰星脉轰然震动,掌心符文爆发出强光。金与灰的光芒交织升腾,竟在空中凝成一道残缺的图腾——那是他从未完整施展过的“烬启之印”,据说,是开启古灰塔大门的钥匙。
下一瞬,灰兽首领突然抬爪,重重拍向地面。
大地裂开一道深缝,直冲他们而来。
可就在裂缝即将吞没他们的刹那,那裂口边缘竟浮现出同样的符文——和牧燃掌心里的一模一样。
灰烬从裂缝中升起,却不飞扬,反而缓缓聚拢,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。
那人影没有脸,只有胸口有一点金光,微微跳动,像心跳。
它抬起手,指向牧燃。
然后,缓缓跪下。